第六十节 苦楚难以言说

    清净子盘膝坐定于一旁，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点在青背蚕虫额头，助它恢复元气，喷吐茧丝钻入石壁，护住「蓝桥洞」不失，剩下的都交给申元邛处置。碧霞子不闻不问，全神贯注操纵丹火，心与意合，眸中除「兽足错金黼黻炉」外再无他物。

    海妖卷起咸腥的水雾，争先恐后扑入「蓝桥洞」，黑暗之中金线荡漾而出，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血肉之躯四分五裂，冲在前的炮灰被屠戮一空，绝无幸免。杀戮是如此惨烈，海妖终于从狂热中警醒，一个个畏缩不前。鲜血汇成小溪，从「蓝桥洞」内蜿蜒流出，妖王眼中闪动着凶光，低头抄起一捧鲜血，凑到嘴边尝了尝，脑海中浮现出一缕缕颤动的金线，疏而不漏，若隐若现。

    对方竟在洞内布下一座「剑阵」，强攻不知要填进去多少性命，一时三刻还攻不破！妖王低头沉吟片刻，抿唇发出一声厉啸，穿云裂帛，气息悠长，直震得群山回响，缓缓抬起右手，五指颤抖，如有千钧重。十余息后，渊海无风起浪，兜底动荡，海水倒卷而起，化作一条硕大无朋的巨龙，咆哮着横空出世，掠过百里之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头撞入「蓝桥洞」。

    申元邛「咦」了一声，「阳神剑」杀戮无匹，利攻不利守，水龙来势汹汹，将「蓝桥洞」挤得摇摇欲坠，令他大感棘手。只是他挡在碧霞子身前，不可挪开半步，只能硬着头皮催动神剑，将水龙层层削去，法力消耗极大，不到一炷香光景，便有些后继无力。

    妖王体察入微，察觉到对方的颓势，收拢五指，右手徐徐握拳，往下砸落。刹那间天翻地覆，水龙扭动身躯奋力一挣，青背蚕虫率先支撑不住，如同泄了气的皮橐，僵伏不动，深入岩石的茧丝寸寸断裂，「蓝桥洞」被掀翻了顶，乱石炸将开来，一缕天光照落在碧霞子身上，她纹丝不动，只顾盯着「兽足错金黼黻炉」。

    水龙溃散，化作倾盆大雨，四下里再无阻碍，申元邛、碧霞子、清净子、丹火丹炉一览无余，妖王「嘎嘎」低笑，手一挥，众多海妖鼓足勇气，蜂拥杀上前。申元邛长叹一声，右手持定「阳神剑」，心头一片空明，剑尖微颤，绕地划下一缕金线，回环成圈，如蛇噬尾，将三人团团护定。冲在最前的海妖下意识收住脚步，却被身后的同侪猛力一推，身不由己越过金线，心中顿时一凉，意识随之湮灭，如麦子般一片片倒地不起。

    丹炉明明近在眼前，却可望不可即，「阳神剑」划下的是鬼门关，生灵踏入半步，便阴阳隔绝，永堕轮回。妖王眯起眼睛注视良久，窥不破对方的神通手段，眼看丹火渐次熄灭，「兽足错金黼黻炉」重归于平静，丹成只在转瞬间，妖王终于按捺不住冲动，双拳接连捶胸，咚咚作响，张口喷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妖丹，方圆十丈海妖尽数爆体而亡，元气精血如飞蛾扑火，被妖丹一吸而干。

    碧霞子心无旁骛，伸手拍中「兽足错金黼黻炉」，一声闷响，鼎炉竟四分五裂，五色霞光冲天而起，一龙一虎张牙舞爪，各奔东西，去势快得异乎寻常。清净子如遭雷击，金丹化形夺路而逃，若被它逃出生天，藏身无人处静养百日，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便可成就无上道体，跻身地仙之列。他万万没料到，师尊传下的半张残方，虚无缥缈，语焉不详，竟然被碧霞子炼出两枚上上品的金丹来！

    碧霞子精疲力尽，鼻端淌下两道淡红的鲜血，手足酸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枚金丹破空飞去，疾如流光，待要提醒郎君一声，胸口为之一闷，唇齿蠕动，竟说不出半个字。申元邛听得动静，扭头瞥见一条小龙遁飞如电，妖王指手画脚，操纵妖丹迎上前，意***中取栗，将其收入囊中。他脸色微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体内黄泉道法响应如神，「阳神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尖啸，倒在金线内的海妖尸骸霍地立起，行动如鬼魅，倏忽扑向妖王，叠罗汉般将他

    死死压在最底下。

    道法初露锋芒，虽然只是一瞬，天地为之颤栗，一龙一虎停滞于空中，蜷缩成一团，化作两枚圆坨坨金灿灿的丹药，老老实实投入申元邛掌中。金丹失而复得，碧霞子与清净子双双松了口气，申元邛神通广大，有他坐镇于此，海妖再嚣张，也翻不过天来。

    妖王猝不及防吃了大亏，身躯四肢不得动弹，五官被七手八脚堵得严严实实，眼不能视，耳不能听，胸中又惊又怒，大喝一声，现出食鲸鳗原形，一身粘液滑不留手，在尸骸间钻来扭去，三下五除二就脱身而出。才刚露出头来，心中一阵悸动，仿似大祸临头，忙抬眼望去，只见申元邛提起「阳神剑」，朝妖丹一剑斩去，势如奔雷，锐不可当。

    妖丹一旦破碎，千载苦修化为乌有，妖王这一惊非同小可，忙不迭嘟囔双唇，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啸，妖丹蓦地一颤，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虚影重叠，真幻莫辨，朝四下里飞遁。然而在黄泉道法推动下，「阳神剑」不断蓄势，终至于蜕变，这一剑逐气意而去，端端正正斩中一道虚影，妖丹应剑而灭，下一刻所有的妖丹戛然而止，纹丝不动，剩下一十四道虚影逐一消失，最后只剩一颗浑圆的妖丹，颤巍巍抖动数下，「咔嚓」一声四分五裂，灵性一落千丈。

    妖王听在耳中，痛在心中，胸口如被铁锤重击，「哇」地喷出满口鲜血，神情委顿，盘作一团奄奄一息。幸存的海妖见状目瞪口呆，但凡有几分机灵，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旦开了头，群妖顿作鸟兽散，逃得一干二净，申元邛也不在意这些虾兵蟹将，伸手一招，将妖丹碎片摄入掌中，低头看了片刻，纳入口中嚼得嘎嘣响，如吃糖豆一般。妖王又喷出数口鲜血，目眦欲裂，心中的苦楚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