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发什么疯
从李云心遇到苏生时始,至他如今说话时止——这是这个书圣劫身最严肃、最认真的一次。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变了脸色。语气坚决,看起来没有半点儿可以商量的余地。 于是李云心的眼睛,也一下子眯了起来。 原本是黑白分明的眼珠儿。如今眯起来了,眸子里的瞳仁在一瞬间变成了灿烂的金色,中间竖着一条细细的黑线。再配着他此前癫狂的模样、这殿中空旷幽寂的氛围,只叫人忍不住寒毛一竖——仿佛这李云心在这一瞬间也忽然变成了可怕的凶兽、就要择人而噬了! 真正的书圣并不会对他这样子有什么感触。可如今这书圣的劫身却有了许许多多的情感,也是因着那些情感,竟也被他这模样略略唬了一跳。 但随即冷笑一声:“李云心,怎么,想要同我翻脸么?” “我晓得你原本就性格乖张——但我一直觉得这也是你的过人之处。也晓得你如今连逢大变心智也会一时间被影响,因而许多事情都由着你。”苏生严肃地盯着他。同时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并不是在示弱,而是在认真地拉开距离、准备一些事,以防这李云心暴起发难——如今这个李云心,可不是云山之外的李云心。没了什么顾忌、没了什么重压,已经显露出他真真正正的模样了。 从前的他……是披了一张人皮的。无论模样、性格、思维,都披着“人皮”。 可如今似乎将那皮暂时地丢掉了。 苏生说不好这时候的李云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似人非人、似魔非魔,叫他甚至拿不准,该怎么对付他! ——倘若他真是个魔,他乃是书圣的劫身,自然就将这魔除了。可他偏偏……又不是!他总还有许多人气儿的。 但说他是个人——谁能料想到他下一刻,做的是不是人事、说的是不是人话呢! 因而苏生皱了眉,接着说:“但如今这事,却是关系天下气运的大事!” “小云山上的宝贝,你当是凡间帝王国库里的什么珍宝呢?那些所谓的宝贝,都不过是些看的玩的玩意儿。可这里面的宝贝,哪一件不是威力巨大、一出世就可能搅得腥风血雨的?只说这些法宝本身的功用也还罢了。但这么多的宝贝加起来,实际上是什么?” “——几乎是玄门一半的根基!是天下正道一半的根基!哼,道统、剑宗的圣人遗宝——这话说起来倒是轻巧。可实际上是这世界上最——最——” 他说到这里,顿了两下。 因为实在不晓得怎么说才好。也因为此前,也没什么机会要说这种事——向一个人解释道统、剑宗五万年来历代圣人遗宝加起来的份量! 谁会、谁敢——问这种事?! 苏生简直不敢相信,李云心敢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也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想要给他好好地解释解释劝说劝说、要商量着说服他! 他这厢,算得上苦口婆心。天下间谁有这样大的脸面,要圣人的劫身去这样对待呢? 可那李云心呢? 却不知足、也不领情! 竟又连连冷笑,打断苏生的话:“哦。说到底,你就是不帮我了。” 说了这话将手中画卷一收、重系到背上去,便大步向殿外走:“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找,一间一间地找——我都毁了去,瞧瞧找不找得到!” 苏生将脸色一凛:“你敢?!” 别人吃他这一套,李云心可不吃他这套。冷笑三声、电射而出:“你看我敢不敢?!” 他妖力虽然未复,但强横的身躯仍在。只两息的功夫就跃出了门,如一只鹰隼一般平地拔起,翻上了殿顶。又在这顶上狠狠一踏,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向西北方的一座六层玲珑宝塔。 这宝塔与穹格殿之间只隔一座水榭。水榭浮在水光潋滟,绿荷碧洗的圆湖上,是难得一见的美丽景致。 李云心当空直下,落在这水榭的檐上、足底狠狠一踏,这顶檐立时轰隆一声,破出一个大洞来。他借这一踏的力道再跃起,口中却道:“这里也是那两个王八蛋游山玩水的地方——瞧瞧有没有藏了宝贝!” 说了这话在半空中往下猛击一掌,妖力喷薄而出—— 只听一声震天响,好端端的一座水榭便炸裂开来。那碎砖烂瓦四下飞溅,喷射出好远去。周遭一大片的绿荷都被轰得稀烂,原本明澈的水面也被落下的木梁、乱石砸得一片浑浊。 可怜那水榭,其实就只算是个大些的重檐八角亭、外加一道长廊罢了。四下无墙,连纱幔都没挂,能藏些什么呢? 苏生便晓得这李云心哪里是寻宝,分明是见一处毁一处,要泄愤来的——他都不晓得他哪里忽然来的这样大的火气! 他这劫身虽没了神通,却可以借神通来用。瞧见李云心这癫狂的样子,晓得再骄纵他可是不成了。因而低喝:“你太顽劣!” 话音一落,整个人便也如李云心一般跃起、循着他去的方向衔尾直追。只两三个起落,便与他拉得极近,再喝道:“李云心,这山上禁制还在——你当真要我用那些手段来对付你?!” 应他的不是别的话,而是—— 李云心已高高地跃到了那六层玲珑宝塔的顶上。再向他一冷笑:“瞧瞧这里有没有!” 随后往下猛地一扎! 一整座的塔楼,立时轰隆隆地溃散。浓重尘雾从塔身门窗当中滚滚地喷涌出来,仿佛是天上的巨大神人往这塔顶狠狠地掷了一颗石子……顷刻之间,李云心凭着强横的肉身将这宝塔从上穿到了下,生生把它撞毁了! 漫天的烟雾弥漫起来,很快成了一团蘑菇云。下一刻一个身影破云而出,再射向东南方! 苏生终于起了心头火。他不再直追李云心了。而是目光略往下一扫,便在那湖边瞧见一块嶙峋的瘦石。伸手往那瘦石上一招:“阵来!” 毫光乍现,灵气翻涌。这周遭的一片天地陡然阴沉下来,仿佛日光都被一层无形的筛子给筛了一遍。而后再看这苏生,手脚之上都镀了一层蒙蒙的金光,似有神力附着其上。他足下在虚空中稍稍一点,便有一朵五色的祥云将他高高托上了天。左掌再一探,掌心立时现出一只签筒来。 他面沉似水、声若洪钟:“李云心!你要法宝——就给你瞧瞧这件法宝!” 言罢右手一并剑指、朝极远处那李云心一点:“五门将!” 李云心原本是直往一座三层高的巨大重檐歇顶殿去的。那殿乃是大红墙、金碧瓦。周遭三道白玉阑干,殿前两条宽广龙凤步道,瞧着极为威风气派。倘若给毁了,轰塌起来必然更加威风气派。 可那苏生口中的三个字一出,他立时像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一般,明明距那殿顶只有数丈了,却就是飞不过去! 随即身周忽然有五个衣甲鲜明的巨大神人现身,面作忿怒相,抬手便来捉他。 李云心想都未想,一拳轰上去。他整个人不过与这五个神人的拳头大小相当罢了。但这拳一出,接了他一拳的神人身形立时摇晃起来,险些被他给击散。另外四个便抓为握、将他牢牢制住。可李云心又一阵拳打脚踢,不过两口气的功夫,五个神人身形溃散,很快化作一片金光消散了。 他便放声冷笑:“这就是你的法宝!?” 苏生不喜也不怒。轻叹一声、略一犹豫,便手指一转—— 左手托着的签筒中立即飞了一支签出去。 这签一到半空中,立即化成数百金甲神将、手中各执兵器,杀向李云心。 李云心便在空中豪勇地大叫:“这种废物,来多少、杀多少!” 言罢双臂上猛地泛起电芒、直扑入阵中去! 然而他此前打散五个神人,看着只像是玩闹一般轻松。如今再战这数百神将、便要稍吃力些。等过了一刻钟将他们通通轰散了,他自己身上也遍体鳞伤。尤其是他那面皮——原本重生之后脸色就薄且脆弱。如今刀枪林中走一遭,这时候满是血污伤口,瞧着瘆人极了。 但也只是“瞧着瘆人”罢了——伸手在脸上一抹,便又露出下面初生的粉嫩面孔来。这是连洗脸的功夫都省了。 两道术法都败了,苏生却仍不动容。眼瞧着李云心朝他迫近,手指再动两次——于是又飞出两只签、亦化成数百与刚才一模一样的神将去。 可这一次,李云心杀得却比上一次要更加费力些。 他从小是学过些拳脚的,因而出手很有些章法,并不像市井混混一般胡乱地拳打脚踢。然而杀这第三遭的时候,却渐渐发现这些金光幻化的兵将,出手竟然与他也有些像了! 但此前都是随意地打杀,而今就认真起来。也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一群也被他清理干净,便继续向苏生猛扑过去:“好好好——我先把你给捆了,再慢慢找我的!” 苏生不动声色,转了三次手指。于是又三道令签自他左手的签筒中飞出,再化成数百神兵! 如今再看这数百神兵……就更明显了——不但打斗的章法与李云心几乎一模一样了,就是连原本模糊不清的面貌,也同李云心极相似了! 这神兵一拨比一拨更难缠。到这时候,李云心已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苦斗,可仍旧陷入了困境。便在此时苏生才沉声道:“这件法宝,叫做如了签。你使了一分的力气给它,它就存了一分的力气。你是什么样的打法,它就慢慢学成什么样的打法。倘你境界未至太上,最终你使什么样的神通,它也使什么样的神通。李云心,你如今斗得越勇,它下一拔也就越难打发——你还在胡闹什么!” 但李云心却发了狠。咬牙并不说话,只奋起余勇,眼瞧着竟有了些再定胜局的模样。于是苏生又低叹一声,手指再动。 这一次,又三枚令签飞出。在空中化作三个与李云心模样更像的金甲神人,左一个、右一个、后一个,在人群中飞扑过去,正将李云心拿了个结结实实。李云心试着狠挣,但一时间没有挣脱。这可坏了事——原本与他争斗的那些神将也都化成了道道流光汇入那三人体内,到这时候,他是连动都不能动了。 到这时,苏生的眉头才略舒展了些。他盯着咬牙切齿的李云心看了一会儿,才道:“李云心,你说说看——” “你虽然不是什么和善的人,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这件事,怎么就这样又疯又癫?你此前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但如今不但自保有余,甚至还处处主动了。你说——在这时候,你该不该拿这些宝贝?你拿了这些宝贝,共济会的游魂们会不会一追到底、有没有可能再将你揪出来?” 李云心再三地挣都挣不脱,索性便不动了。如今听到苏生又问这些话,便冷笑:“会。有可能。又怎么样?” 苏生瞪了眼:“那你又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你要救你座下的妖将,我可以引你去取还魂丹,你要多少,就取多少。你要妖力,我也可以引你去取些丹药。吃了于身体无害,用在你身上也不算浪费掉了。可云山上的圣人遗宝——都是玄门的东西!即便如今暂时被共济会掌控了,也终有一天,玄门还是玄门!但倘若你取走了……你能保证,你一定能守得住这些宝贝吗?不会叫他们落入歹人手中么?你能——” 李云心大笑起来:“哈哈哈!歹人——对你而言天下最大的歹人不就是那些游魂么!在他们手里放着。比在我手里放着要好么?” 苏生竖起眉:“云山总有光复的一天。到时候这云山还是玄门的云山。但倘若流了出去——唉!你……李云心,你是在装傻么!” 李云心便忽然笑起来:“好!你想知道我发什么疯?我这就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