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与真龙的对决
李云心便真不再问了。停下来、笑了笑:“神君问我这句话,不已经说明我的命保住了么?” “君上,我不但猜你并非太上,还猜——” “你本是由天地灵气、凡人愿力孕育而来。神君说自己是世间伪神、不算真神。可我觉得,君上才是这世上人的神。”李云心的语气变得诚恳起来,神色亦然。这叫他的话听起来更有感染力、甚至有些肺腑之言的味道了,“君上知道,我懂一些画道的手段。我以画道的手段,算是画出了九公子来。” 李云心的语速放得更慢些,目不转睛地看着脸色平静的真龙。 但真龙此刻又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为自己套上一层看不见的“壳”。 “所以我能比寻常人更敏锐地感知到君上的气息。也因着画九公子时候的一些心得,略知道……君上如今为什么要从我这儿寻找法子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顿了顿:“君上的力量来自天地之间、与我们这些人都不同。我们可以修行、将力量不断地集中于体内,令自己更强。可君上本身即是自己的力量来源,又去哪里借呢。” “因此还猜,所以君上才能又封了海上的龙子。海上龙王们,该与我们是不同的。我们是君上用龙魂所化,算是君上的‘魂’。而海上的龙子们,是君上以海天疆域封出来的。成道的原理与君上类似……都是这一片海天之间的灵气所化,也就是君上本身的一部分,算是君上的‘身’。” “君上以魂封龙子,损耗了自己的修为。如今以身封龙子,力量却仍在自己体内、只是‘借’给他们去用了。因而才是正道。只是……如今君上鞭长莫及,想要收回力量,自然是收回‘魂’最好。然而陆上的家伙们难缠,只能退而求其次,收回‘身’。” 李云心一口气说了这些,停下来:“神君在上,我说得有些道理么?” 真龙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先不说你是如何得出这些推断的。但的确是有些道理。那么,假使你知道的这些是真的,又如何保命呢?” 李云心脸色肃然:“所以说最终,神君都是想要将魂与身的力量都收回的。陆上龙子、海上龙子,都该被消灭。我也在其中。” “可托神君的福,我对这身子极满意——妖魔之中的妖魔,远比寻常的强悍,再去哪里找?因而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杀死神君——这是痴心妄想。二是做一个对君上有益的孩子,永远地活下去。” 他顿了顿:“如今我就是对君上有益的人。我造出了九公子来。九公子不属于君上的身,也不属于君上的魂。只是用君上的鳞甲生造的——再辅以那些冤魂,竟有了近乎玄境的力量。” “对于君上而言,这些力量几乎是白得的。这九公子如今成了人身,以后再将类此放到陆地上去——陆上的人们既信仰君上又信仰这些龙子,足可叫他们慢慢积蓄更强的力量。且因他们是君上的鳞甲所生,并没有掺杂别的东西,对君上生不出大逆不道的心思。” “在陆上养得肥了,再将他们的力量抽回……足可叫君上在得人间愿力香火的同时,更强一些。我今天可以造出九公子,明天后天将来还可以再造出十公子百公子——只要神君的一枚鳞甲罢了。这些,便是额外的大补之剂——好比凡人养猪。” 真龙皱了皱眉:“粗鄙。” 李云心忙笑:“神君教训的是。” 真龙的警戒与愤怒减轻了。这意味着她认同李云心的话。于是海井中的火光又褪了些,从他口鼻当中呼出来的终于不再是火气。 他观察真龙的神情,又道:“可我这保命的法子……也还有求于神君。” “说。” “九公子成人身的时候,需要极多的灵力。我在云山里用亡魂解决了一些,想别的法子又解决了一些。可在东海上再要做同样的事,总不能再杀。且不说这里是君上的久居之地,不可失去群妖的拥护。便是想要杀,也难做到。所以说,还需要强大的力量来源。” 李云心的神情专注,仿佛是在讨论什么纯学术的事:“因为这个想法,我这几天在东海上斩杀了许多妖魔——六个真境,一个玄境。但意识到他们的妖力都远不够强。” “可我前些日子见了东海君,细细观察了他。君上——东海君可以。既然东海君可以,余下的八个海上龙王也就可以。” “他们经营东海一千年,而大洋中的生灵、妖魔数量又远甚陆上,所积蓄的愿力不可小觑。可以将他们悉数斩杀。属于海洋与天空的力量将归还神君,属于他们自己的愿力,则用来重塑我所要造的人。” “这就好比是,用愿力兑换龙魂。但一切力量都将属于神君。”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和神色都很平静,也很诚恳——与他不久之前同东海君共商对策、许诺他成为东海上唯一龙王时一样诚恳,也与他对九公子说他同东海君所说都是使诈的手段、实际上他才要做海上龙王时一样诚恳。 在他说话的时候,周遭的火气慢慢散去。真龙脸上出现饶有兴趣的表情。等李云心说完,她才道:“这么说你这几天在海上杀人,为的就是这件事么?” “正如之前说的。为神君分忧也是保我自己的命,不敢不用心。”李云心恭谨地笑起来,“再像画九公子一样为神君画几个男宠玩玩儿?” 真龙终于微微一笑,然而意味不明:“希望你做事的目的,真如你所说的一样。” 李云心高兴地拍了拍手:“那么请神君给我一件信物。我拿了这东西去见东海龙王,再把我们今日说的话改头换面对他说,叫他深信不疑。然后嘛,事情都交给我——我叫这些人彼此争斗、为君上除掉大患,便可以再行咱们的计划了。” “接下来用些时间将这些猪猡养大,君上又可以坐享其成,岂不美哉。” 真龙这时候似乎异常好说话。她点点头:“好。就依你。” 便伸手在自己的左耳摘了下,又在右耳摘了下。摘下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对耳坠。火红色,仿佛是两滴鲜血凝固而成。 她将其中一枚抛起,慢慢落在李云心手里:“这一对没什么大用,但是我以自身精血凝成的。九位龙子都晓得、也都见过。” “如今你既然求信物,这就当作信物。你一枚,我一枚。”真龙又微微一笑,“倒也还有个神通——只要你还在海上,你在说什么——若是我想听——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也好叫我瞧瞧渭水君平时怎么做事、到底能不能做得成。” 她说了这话,留在掌中那一枚便隐去了。 李云心便将那枚血滴一样的鲜红耳坠捧在手中,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来:“啊……乃是神君的精血凝成的么?!我还以为神君对我多有提防,哪里知道会将这样的东西交给我——世间谁能有这样的荣耀?!” 说了这话便将耳坠捻起,小心翼翼地按到自己的额头眉心处:“我自然要将神君的赏赐供奉起来——就以我这皮囊来供奉吧!” 此时他的肌肤已重生,倒比被火焰灼烧之前更加白嫩。额头再多了这么鲜红一点,平添几分妖异的美感。 不久之前还几乎要翻脸……可如今却重成了君臣和睦的局面。 真龙微笑:“渭水君有心。那么,做事去吧。” 说了这话,空中光华大盛——真龙的身形很快消失不见了。 真龙既走,四周墙壁一样的海水猛然下坠。可怕的轰鸣声响彻天际,巨大的力量以及狂暴的乱流几乎将海底都掀翻上来。大海仿佛被煮沸,任何生命都没法子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了。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片广阔海域当中的乱流才渐渐平息。但海域已变成了浑浊的黄色,就像陆上那些刚刚经历了泥石流的河。与此同时李云心也已不在此处,而是出现在另一座岛屿上了。 亦是东海之上的一座孤岛。可更大些,有洁白的沙滩、茂盛的绿树、起伏的山峦,但并无人烟。 李云心盘腿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膝头放了一张纸,手里有一只笔。这张纸、这支笔,都很特别。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的确是世俗间最最常见的宣纸、毛笔。出现在穷酸书生的案头不奇怪,但在渭水君的手中,就怪异了。 礁石上还有墨——被挖出一个浅坑,里面有些乌黑的汁液。但常年在海上的人应当刚看得出,这是鱿鱼的墨汁。 更加怪异的是,李云心用毛蘸了那墨汁、略沉思一会儿,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算是画了九公子出来”。 这句话,是他半个多时辰之前,在海上对真龙说过的。 “君上知道,我懂一些画道的手段。我以画道的手段,算是画出了九公子来”——这一段话的最后一句。 书写上之后,李云心皱眉再沉思一会儿,又慢慢在纸上写了第二句—— “也因着画九公子时候的一些心得”。 这句话,也是他之前对真龙说过的。 “所以我能比寻常人更敏锐地感知到君上的气息。也因着画九公子时候的一些心得,略知道……君上如今为什么要从我这儿寻找法子了”——这段话的中间一句。 然后他沉思起来。 实际上,是在头脑中重现半个时辰之前的情景——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他在这两次说话的时候,都将同一个因素加入进去、且作为关键点——“画九公子”。 他此后做出的一系列推断,包括“真龙为什么需要他的法子”、“他的法子如何给真龙带来力量”,都是基于这一条推断得出的。 但为了证实他心中的某一个猜想,他将这个因素隐藏了起来、隐秘地试探。 那么真龙的反应是怎样的呢? 真龙听了他的许多话,说—— “先不说你是如何得出这些推断的”。 这,是“先不说你是如何得出这些推断的。但的确是有些道理。那么,假使你知道的这些是真的,又如何保命呢”这段话当中的第一句。 但李云心明明已经说了他是如何得出这些推断的。说得明明白白——还是两次:画九公子时候的一些心得! 至此,他意识到一件事——洞庭君、诸龙子,对涉及“夺舍为龙”这件事置若罔闻。就仿佛他那个世界被切断了胼胝体的人对某只眼睛看到的东西视而不见一般。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或是规律,叫他们如此。 而真龙……似乎则是对“画出什么东西”来这件事置若罔闻!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最终说了第三句话。 也正是他眼下,在纸上写下的第三句—— “再像画九公子一样为神君画几个男宠玩玩儿?” 在谈话结束,看起来似乎已经取得真龙的认同之后,他无比恭谨地说:“正如之前说的。为神君分忧也是保我自己的命,不敢不用心。” 而后他以同样的表情,却用全然不同的、明显诡异的、极度轻佻的口气又说了这句:“再像画九公子一样为神君画几个男宠玩玩儿?” 在直逼太上境界的强者面前的冒险得到回报。这一次他确信,真龙对这句话置若罔闻。 李云心将这三句记录在纸上。然后用手在身下的礁石上掏了掏,掏出一块石头。他用手指在石上打洞,又用手指削了一个瓶塞。最终将那张纸卷起,塞进这石瓶里、塞好,随手丢在这块礁石下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安静地坐在礁石上,闭目调息。 这时候是正午过后。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影子慢慢拉长。一个下午过去,夜幕降临,一轮圆月升起。海天之间除了涛声、鸟鸣,再没有别的声响。 李云心宛若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又坐到圆月垂落,朝阳初升。 始终无人来。 他便在灿烂的晨光里慢慢睁开眼睛,开心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