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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神秘的招呼

    我本想也打坐,在这沉默的众人之上,表演一下姿态端正。对面人不像是打瞌睡,但那自我纠结的痛苦表情,看得我蛋疼。

    尽管手机调成了静音,但也不妨碍我看时间,八点一刻,身体开始起的反应,让我打消了打坐的念头。

    没洗澡,身体总是有点细微针刺般的发痒,这倒可以借用对面床那痛苦的扭曲表情来克服。但有件事是不能容忍的,水喝多了,馒头在胃里发酵,人有三疾。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打扰了下面看经的向师兄,我都不敢看他,怕我的目光惊扰他的严肃。等我下面找鞋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没带纸。

    我的纸在我的包里,尽管我为他们的沉默努力保持最小打扰程度,但不得不打开壁柜,在我的包里寻找我的纸。

    当我拿到纸时,还看见了的我手机充电器,一并拿出来,准备晚上充电。等我关上壁柜时,发现,一屋子人,都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小偷。

    这就尴尬了,我柔声解释,尽量表现得不好意思。“上个厕所,你们继续。”

    而对面上铺那个打坐的,仿佛得到了某种释放,大声说到:“厕所在那边,你知道吗?”他的手指向厕所的方向,如同一名战争结束的将军,在清点战场,想象着即将出征的远方。

    我点头哈腰地致谢,随手带上了门。然后,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屋,在我的床上,拿上了条毛巾。

    冬天的山上,即使没有风,你也会受寒冷的偷袭,尤其是在刚出门的时候。我不知道,刚才的两次开关门,对屋内的其他九个人,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反正,估计那个打坐的,会更痛苦吧,如果他继续那个动作的话。

    我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迅速到厕所找了一个蹲坑,开始帮助某个豆腐,完成它在我的肠道的最后的旅行。我学过一个课文,叫一个《豆瓣的旅行》,我想,过程虽然差不多,但感觉肯定不同。

    毕竟豆瓣没有豆腐那样好消化,柔软的东西,总是旅途顺利。就像美女走在路上,很容易搭到顺风车一样。

    当然,努力还是要努力的,这辈子都要努力。在这个臭气浓重的地方,我进入了某个逻辑判断,或许,这种判断会引我进入某个哲学命题。有思考,就会从努力的肌肉扭曲和气味轰炸的痛苦中摆脱出来,这叫转移法。

    我的逻辑判断,是这样的。这帮子中老年人,他们晚上就不上厕所吗?一个个稳如泰山样的,他们在这山上,学到了什么特异功能?或者说,我的状态,是因为没有修行,处于比较低端的境地?

    突然一个撕裂般的长长的“嗯”,把我拉回了现实,这声音有底气、有痛苦、有奋斗、有牺牲。当然,所有成果,都是奋斗出来的,要想得到轻松,就得经历挣扎的过程。隔壁蹲位,也有一个人。从声音判断出,他已经有成果出来了。

    我也长舒了一口气:与他一样,我是正常人。

    在外围漆黑的厕所里,上面15瓦的灯泡昏暗无比,臭氧笼罩的狭小空间内,我居然感受到了些许安慰。心里一阵惊喜,第一个成果出来了,我没有去看它,因为灯光太暗的原因。

    隔壁坑里那个人估计在打持久战,也许是没吃蔬菜的原因,也许是重庆火锅的陈货,反正,一时半刻是解决不了的。他偶尔的吼,频率不高,但震撼人心。我最受不了这种旁人痛苦相逼的感觉,匆匆结束了战斗,完成了屎命。

    隔壁房间就是水房,我拿出毛巾,打湿了点冷水,就伸进内衣开始擦,这种方式,我在部队已经熟练了。曾经有战友,在比武阶段,由于缺水,用一个牙缸的水量,完成了整个人身的洗礼。

    操作办法有一套子最经济的流程,经过计算和我后来的自身测试,是可行的。一牙缸水,最多算是600克到1000克左右,最大容量,就算是1升。

    第一步,把毛巾浸湿,用湿毛巾猛擦身上。当然,诸多主要内容,就下来了,此时毛巾也已经处于半干状态了。第二步,抖毛巾,将毛巾上的内容用脆劲抖下来,代替用水清洗的作用。第三步,再次把毛巾浸湿,擦第二遍身体,身上的内容基本已经算是清除了绝大部分。当然,此时,缸子里的水,已经只剩下一半了。第四步,重复第二步,然后打湿水,现扭干,算是对毛巾比较有效的清洗。第四步,最后的水浸湿毛巾,再次擦洗身体,完成最后的残敌清扫工作。

    今天劳动体力量并不大,再加上是冬天,况且,水也算充足,足够我有效地洗净身体了。

    就在我打开腰带,对胯下部位进行擦拭的时候,当然,对外还是隐蔽的,我是把手和毛巾伸进去,而不是把裤子褪下来。一是为了保暖,二是为了观瞻。

    当隔壁厕所的冲水声和那出门的脚步声传来时,我加快了速度。结果,还是慢了半步。我正准备系皮带时,水房门口进来一个人。

    是个年轻人!甚至比我还年轻!这让我当时就愣住了,一只手上拿着毛巾,一只手上捏着皮带。

    “师兄,继续,继续。”他对我表现客气,但没有笑容,我尴尬地做完最后的功课,准备出门。

    他正在洗手,在我刚准备出门之际,突然来了句:“咋样?”

    我就懵了。他是问什么咋样?是厕所咋样?是刚才身体排除咋样?是我咋样还是他咋样?是水房咋样还是温度咋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是指什么?”我回头问到。这是我听到的,最神秘的招呼了,我也算饱读诗书阅人无数,但却无法回答这两个字的最简单问题。

    “你看这山上,咋样?”

    这如同新闻报道,字数越少事情越大。这是什么问题呢?内涵太小外延太大,我竟无言以对。

    按社交习惯,只好模棱两可。“这山上?不知道,还行吧?”

    这种回答,我在北京经常使用。如同打哑迷,又不失礼貌。其中问题的涵盖面还是太多,如同公安预审犯人。

    当年在看守所当兵,经常听到预审人员,刚把犯人提审出来,劈头就是一句:“你自己说吧,都是明白人!”

    没经验的罪犯往往听到这一句,就被整懵了。说什么呢?我明白,公安也真明白吗?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人已经进来了。这种罪犯的心理活动,就是公安心理战术的开始,让你使劲想就是不知道对方底细,这种猜测和斗争的情绪压抑久了,你自己会主动说出来,以求心理释放。

    有经验的罪犯,往往会通过游击的方式,来探测公安的底细。“我说什么呢?反正你们明白,就放了我吧。”这是反击,当然,公安知道他是老手,就会换一种审问方式了。

    公安会大量游击似地说些小事,以放松罪犯的戒备心理,然后突然一击,打到对方正中心。这种游击式谈话是非常长的,散漫中充满杀机。而罪犯呢,如同听了长篇的政府工作报告,还是没明白里面真的说的什么。

    我的思维尽管已经经历过好几个转折,但时间上就是一两秒。对方说到:“我是说感觉,你就没感觉到啥?”

    我不准备绕圈子了,当过兵的人,喜欢直来直去。况且,我又不怕他。“你指的是哪方面的感觉?”

    “第一印象,你对这寺庙的第一印象。”对方终于说了个具体的目标。但正当我在搜索形容词来回答时,对方却继续说到:“我注意你半天了,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很少。”

    高人啊,年轻的阻击手,半天来,一个年轻人在注意我,我都没有发现。我得保护自己了,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你也是今天上山的?”

    “不,我昨天就来了,跟你们不是一支队伍。”

    原来也算是居士,算是新兵,我倒觉得他很可爱。他的头发有点卷,一身运动装,身材单薄但很精干,看样子,即使他是一个不安好心的人,也没有力量威胁我。当坦然面对时,你就会觉得对方有可爱的一面。毕竟,从上山以来,这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年轻人。

    “不出去走走?”他问到:“这么早,恐怕你也睡不着吧?”

    我笑了笑,再黑暗的地方,我都不怕偷袭,这种自信是部队给我的。况且,他是一个比我年轻单薄的人。当然,我内心也想找人说说话,毕竟,今天,只是在听向师兄单方面的诉说,当了回树洞。其实,我也有输出的欲望。

    “这么黑,往哪里去呢?”毕竟外面太黑了,我又不熟悉路。

    “往广场那边,都有灯,还有大殿,食堂那边,都有人的。”

    好吧,我把毛巾往脖子上系了系,怕它掉下来。跟着他一起,往广场方向走去。

    广场与大殿还隔着一层台阶,广场两边是钟鼓楼,都亮着灯,而大殿,因为明天的法会还在准备中,灯火是通明的。我们在下面广场,居然没有一个人,但有光,是个说话活动的好场景。

    “你昨天来的,也是第一次来?”我主动问到。

    “是的,跟你们不是一批,我们是北涪的,大约也有三四十人,今天种树的,有就我们的人。当然,更多的,是女的,在我们那组,女居士多,今天煮饭的,大殿帮忙的,也有我们的人。”

    对了,北涪是重庆的一个区。估计也有张师兄那样的组织者。

    “你是第一次来吧,我看你交钱时,领东西。”他这样问时,我就知道,他果然是盯我半天了,从我一来到这个广场,他就注意到我。

    “你怎么一开始就注意到我了呢?”

    “因为,你是你们那一组,唯一的一个年轻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是89年的。”

    我注意到一个问题。称呼这个事,在庙子里应该不是个问题,大家互称师兄嘛。但他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肯定有另外的原因。

    “我比你大些。”我不好透露我的年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你就是哥老倌了,我姓黄,叫我小黄就行。”

    彼此陷入沉默,因为普通的自我定位后,如果没有新话题,谈话就难得深入下去。

    “你这么年轻,怎么来这里了?”这话本来该我问的,结果是他问我。

    “想见识一下,他们都传说这个庙子有大师,我也是在路上碰到的,顺便就跟来了。本来,我是要到缙云寺去的。”

    “缙云寺,你就莫去了,我去过的,那里不收我,我才听别人说,这里有菩萨,才到这里来的。但是,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里信息很丰富啊,他手腕上带着一串念珠,看样子,平时是有学佛的爱好或者追求的。他上缙云寺去过,估计也如我一样,到罗汉寺去过吧?

    “哈哈,兄弟,不瞒你说,我也是真想学佛,到罗汉寺去,人家也不收人。”共同的经历,肯定能够接近感情。

    “庄老哥,我们有缘,今天在这里碰到。”

    我就比较震撼了,他知道我的姓!警觉让我马上问到:“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老哥,不要怕。你当时在本子上,不是写了你名字吗?我多看了一眼。你是用的信用卡对不对?我也是用的信用卡,毕竟,我上山前,也没人通知我,要交这些功德钱。”

    这一点,跟我是一样一样的。但是,他为什么对这事如此上心呢?

    我以玩笑的口气说到:“未必,当时,你就盯在登记处的?”

    “不仅这样,我还专门用手机查了,接收单位的信息,从昨天晚上,我就有怀疑了。”

    “什么意思?你怀疑什么?”

    “你没看你刷卡时签字的回执吗?”

    我想起来,那东西在我口袋里,当时在登记薄上签名时,我是签的个假名叫庄砚,所以在POS机条子出来签名时,我签得非常潦草。毕竟,我的真名与庄砚,在笔画和大体形状上,有点相似。

    我正准备掏出那张条子时,他说:“不用看了,这灯光,看不清细字。但我已经看过了,那收款单位,是一个公司,公司的老板,就是这个投资庙子的那个人。”

    “这也不说明什么啊?他投资庙子,他收款,毕竟,这庙子还要投资的,终归要用这些钱。”

    “庄哥,你有所不知,我从昨天晚上的经历,就怀疑这个庙子有问题,我本来今天就想走,但明天,我还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才逗留到现在的。”

    有故事,总是玄疑,让我有兴趣听下去。

    “事情就坏在我刷卡这个问题上。”看样子,他是个讲故事的高手,总是以具体事件开头,让听众保持着期待的张力。这可是当年指导员教给我的,讲故事的三大技巧之一。

    “当然,我年轻,也是特点,与你一样,别人对我的态度就不同了。年轻有钱的印象,可不是什么好印象。因为年轻好骗,有钱,有骗的价值,我知道自己的弱项。”

    这句话等于是在提醒我,未必,我上当了?

    “昨天晚上中拜师的时间,原来我们组长就是这样说的。说昨天晚上师父有空,日子也好,说是什么菩萨下凡的日子。我不太明白这些讲究,昨天晚上,就在那位师兄的带领下,去找方丈了。”

    “到了师父屋内,师兄给我们倒了茶,就坐在另一边角落,留下我和师父面对面坐着。师父先问了我一些事情,我都老实回答了。然后,师父给我说了一段话,让我比较吃惊。”

    “什么话呢?”

    “事关我的隐私,师父当时是以算命或者说智者的状态跟我说的。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肠胃有病,说我工作虽然收入高,但没有幸福。说我虽然年轻条件好,但恋爱方面受了大挫折。这些都是我的实情,那位师兄是知道的。但有一点,我最不能理解。师父问我:你一个月收入三万元,为什么还在单位,跟领导处不好关系呢?因为你从佛教来说,有逆缘。”

    算得这么准?什么生病的事女朋友的事与领导关系的事,都知道?匪夷所思,因为,我也曾经是算命的人,只说人的大概命运或者趋势特点,从未有在这种细节上,如此精准。就是把周易翻烂了,这没这种算法。就是佛门算命经典《一掌经》,也没有如此精确。

    “他告诉我,只要一心向佛,他给我法门,我回去后,一定会与单位领导搞好关系的,下一步,还会有提升。这话让我高度警觉,因为,他露出马脚了。”

    “有什么不对吗?”

    “我的一切情况,肯定被人调查过。我们组的师兄,就是组长,是我原来单位的同事的邻居,他已经在两个月前辞职到广州去工作了,我原来单位的情况,所谓收入,所谓跟领导关系不好的事,都是那同事在单位时发生的事。而现在,也就刚刚几天前,我已经辞职了,不会再回原来单位了。”

    “你的意思说,他最后一条对你的判断,是错误的,或者说是过期的?”

    “对,我当时就怀疑,我们组长原来打过电话,咨询过我同事,我的具体情况。也许在几天前都已经咨询过,但她所不知道的,我前几天已经辞职了。所以,我觉得,方丈算我这么准,其实是掌握了我过去信息的原因。”

    他的推断不是没有道理,但也无法这样简单地得出结论。但是,方丈的段位肯定不高,言多必失,这样的话,古已有之。

    “后面拜师的时候,原来我们组长都给我说过,拜师要给师父供养的,也就是要给钱。结果到昨天晚上,我进师父房间时,看见他桌子一边那个POS机,我心情就不太好了,加上我的怀疑,当时,我就推说自己忘记了带卡。”

    小黄警觉性蛮高,一个月收入三万元的人,智商不会太低。我问到:“你确认,就是那个POS机,还是另外一个?”

    “就是那个,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那个机器有一个特征,就外面有个皮套子,是棕色的,下端还有严重磨损的痕迹,你想想?”

    我回忆了今天上午交钱时的情景,还真是。

    “那师父是什么反应?”

    “师父的表情明显有变化,他看了看那位坐在一边的组长,估计有眼神交流。回头对我还是保持了镇定,意思是,今天他比较累,因为拜师的人太多,时间也太晚了。但是,后天晚上法会结束后,是个好日子,特别适合拜师,要我准备一下,就是多念念阿弥陀佛,锻炼自己的诚心。说完,就让我们出来了。”

    他这样一说,我理了理其中的流程关系。按理说,他们确认昨天晚上拜师,是商量好的,要不然,不会抽时间单独见面,但临时改变时间,其中变动的因素,估计与没带卡有关。

    “我与组长出来后,她却兴奋地跟我谈,说师父专门安排法会过后拜师,简直就是对我高看一眼。因为法会那天是佛教中的大日子,这日子收徒弟,说明我跟师父有特殊的缘分。”

    “也许,这个日子就是真的好呢?”我问到。

    “我既然怀疑了,就得要证实。我今天上午,打了个电话,就是我那个在广东的前同事。果然,这位组长,在一个月前,也跟他打电话,了解过我的情况。她的意思,给我同事说,她介绍给师父的弟子,她要对师父负责,怕根基不好或者德行不好的人,混入了佛门。”

    “你确认,师父给你说的一切,都是那同事告诉的?”

    “确认,因为那哥们也就知道我这些事。并且,他几乎按回忆,把他跟那位组长说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这哥们对我倒是坦诚,并且,他记忆力好,我知道,他的回忆,可信度很高。”

    明白了,我理解他的怀疑。这仿佛是一个设计好的套路,通过准确的所谓算命,来增加师父的神秘感。并且,要求他拿出更大的诚心,也许就是要他明天晚上,拿出更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