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所有人的梦
由于江火一直在北美转悠，所以近些年来，她和八爷、江致强等人的联系，便弱了很多。 自打《梦》拍摄结束以后，《百万》、《暴雨》、《从零开始》，这三部电影的武打戏份极其微弱，江火也没法往剧组里塞人，而《碟中谍3》中，阿汤更是自带武行。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江火有心拉人，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这和‘不能奋斗的人不是我兄弟’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剧组那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想拉人进组就得踢人出去。 更何况，八爷本来就是凭真本事吃饭的，人家平日里的工作都快堆成山了，就算江火拉他挂名，他也懒得履职啊！ 《功夫》、《精武家庭》、《夜宴》、《霍元甲》，他都出面指导了。 光是这些电影就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江火不拍功夫片，他也懒得往北美跑。 至于江致强嘛，他的工作重心一直在亚洲。 《卧虎藏龙》之后，他倒腾了《小城之春》和《英雄》，而后，又是《十面埋伏》和《千里走单骑》，今年更是弄出了《黄金甲》和《霍元甲》，AngLee正在拍摄的《色·戒》和周杰轮正在筹备的《不能说的秘密》也是由他全盘接手的。 当然，他的手里，还有一家安乐院线。 这个江家姐妹参股，极力唆使他捣鼓的院线，可是让他赚了不少。 照搬北美的管理模式，直接就把内地那种大会堂式的影院打的爬不起来。 不过，虽然两人平日里异常忙碌，生活也非常的充实，而且他们也清楚，江火比自个儿还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给江火好脸色。 冷哼一声，默契十足的落座两旁，仿佛是之前商量好的一样，直接就把江火当成了空气。 如此情形瞧的江火是笑意连连，斟酒倒茶，连声赔罪，直到她嘟嘴偏头，朝着自个师父做了个鬼脸，一直憋闷的两个老头，这才笑了起来。 “行了，多大个人了，还这样……” “你这表情和当初拉着我拜师时的模样可有的一拼，可没想到这一晃，就六年了。” 两个老头怎么会记江火的仇？ 平日里他们的确是各忙各的，但每逢节假日休息的时候，江火都会发个短信打个电话。 这和群发的我不回可不一样，就算在忙，他们也会唠上两句。 方才的进场，不过是亲朋好友之间的自罚三杯罢了，他们压根就没兴师问罪的念头。 如果真要怪罪，又为何会在得知江火回国后，紧赶慢赶的从香江过来？ “你现在可以啊！环球、索尼、福克斯、派拉蒙这四家都拉着你！可比我这个亚洲第一制片风光多了，想当初，我可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能拿得到投资，而你现在呢？那群家伙挥舞着富兰克林让你选。” 江致强话虽如此，可言语之中，可没有半点艳羡之意，反而非常自豪。 没错，就是自豪。 当初，他帮AngLee，不仅是看在师父徐立功的面子上，还是因为他喜欢那个玉娇龙。 率性、洒脱、自我，不受条条框框所约束。 身为富二代，他从小就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等梦醒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的快意恩仇，不过是老爹在替他负重前行。 于是乎，恍然大悟的他便开始捣鼓自己喜欢的东西。 为了梦想，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本以为，那个他深爱着的玉娇龙只可能存活在电影之中。 但没成想，当初被他选中的女孩，活成了他们所有人都想要的样子。 嫉妒？ 开什么玩笑。 江火过的越好，他就越高兴。 这就和他当初一掷千金在赌场里豪情万丈一样。 他不希望江火这个梦破碎，永远都不希望。 当然，这其中，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 “你可别听江总在这儿胡侃，有你在，他的生意都好做多了！” 就在江致强还想吹上几句时，八爷倒是板着脸一挥手，揭示了对方的‘险恶用心’。 “以前他拉投资的时候，那些洋鬼子扫两眼就作罢，压根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现在呢？在得知你出道的两部电影都是他投资的后，索尼和环球，都让他过去慢慢说，咱们香江那一亩三分地上，所有的好片都是他们影院放的，而内地这边，三爷看在你的面子上照顾一下，没有哪家院线敢作死的下调排片，以前‘陪酒’、‘返点’的日子都不存在了，你不是说他头发白了吗？那是高兴的不用去染发了！” 如此言语令江致强愣在当场，他没想到，八爷这家伙竟然把实话说出来。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苦笑点头。 双手举起酒盅，朝着江火盈盈一撞，旋即昂头牛饮，五官骤蜷。 为什么江火让江致强做院线，他就投钱真的做？ 是因为房地产稳赚不赔吗？ 不是。 是因为八爷说的没错。 江致强做了这么多年制片和发行，所有的门门道道都非常清楚。 当年刚刚奔走时，不少电影的排片，都是靠着“拼酒”拼出来的。 没错，别看以前内地影院比较稀少，但与此同时，放映的影片也少啊！ 很多发行人员都是拎着拷贝挨家挨户的拜访影院经理‘求放映’，有的时候，他们的放映合同，直接就是在酒桌上签的，“一万票房一杯酒”的事情，很多人都觉得是胡扯，但他们并不知道，一万票房在以前，有多么的珍贵。 陪酒这种事情，江致强当然经历过。 而这种情况，不仅以前有，现在有，以后还是有。 就算是互联网时代，数字拷贝可以直接网络传输，省时省力，但拼酒的风气，却并没有过时。 在江火的记忆里，《风暴》在公映之前，身为主演、发行人、监制的华仔就为了排片和片商、院线老板喝的是天昏地暗，以至于在接受采访时，直接表示不想干了。 而那个主演了今年播出的某部武侠片的教主，在一五年推广某部由网络小说改编的影片时，更是为了排片，和影院老板‘求合影’，玩‘么么哒’，拼了老命，也得吃饭。 当然，除了陪酒、陪饭以外，返点塞红包的事情更是业内常态。 三个点实属正常，十个点也有可能。 关于这件事情，小钢炮就怒喷过院线，但最后呢？ 你们放映的命脉就捏在那些家伙的手上，叫的在响亮有个屁用？老子就不给你放！ 不过说起来，这件事情其实也非常恶心。 因为在收自己人返点的时候，他们还和老美的进口片签保底协议。 一边狂撸自己人的羊毛，一边求爷爷告奶奶的引进外国片。 《星球大战》那种水土不服的片子都能签下天价保底，也难怪国内的家伙看不下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只要是个正常人，谁愿意干这些破事啊？ 那还不是没办法嘛？ 之前江致强没办法，成龍和李联杰也没办法，小钢炮和华yi也没办法。 但—— 现在呢？ 拉着江火的江致强压根就不用受这些气。 爱放放，不放滚！ 有意见？ 有意见你去和三爷叫唤啊！ 你看他是支持江火还是支持你？ 你不想做？ 那从今往后，你就别做这一行了。 如果江火一直待在国内，江月现在或许会被这些事情弄得是焦头烂额。 可迂回一圈，出去又进来后，那些人后大爷人前孙的家伙，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们敢对香江宝岛的电影指手画脚，他们敢对内地影片指手画脚，但是他们不敢对进口影片指手画脚，审核过了他们就放，人五人六的事情，他们做的还少吗？ 上头都说没问题，他们敢跳出来说不吗？ “不用染发好啊！酒喝多了伤身，你能不喝，我也很高兴。” 江火笑看着江致强，虽然对方鬓角发白，但她倒是挺满足的。 这和自身影响力无关，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关心。 当初对方拍板要用她，这对江火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 没有《卧虎藏龙》，她相信自己也有可能走出国门，但在AngLee和江致强的保驾护航之下，江火可以省掉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 见识过娱乐圈黑暗的她明白，如果自己做，各路牛鬼蛇神都会冒出。 所以她一直都不反感攀关系，尤其是与从来就没有传出过黑料的家伙在一起合作。 “放心，虽然我在捣鼓电影，但院线我会好好打理的。” “保三争二，就是我未来五年内的目标。” “不说多嘛，百分之十五的份额我觉得肯定是能拿得下来的，这种实体产业贷款，太容易了。” 院线里头，有江月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但她从来都不管事。 前世的江致强走的非常的稳，他能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做成亚洲第一制片，靠的可不是手里的钱。 他爹给他留了不少人才，由专业人士打理，可比两眼一抹黑的二女强多了。 与江致强聊了一会儿后，江火便把目光转投到师父的身上。 在她的询问之下，八爷倒是实锤了一个项目。 “《功夫之王》？” “华yi他们筹到钱了，来自华尔街的相对论传媒领投，另外一家跟投的是北美的CaseySilverProductions，然后他们自己在拿出一部分钱，最后三爷在支援一部分，四家把将近七千万美金的盘子给吃了下来——” 没错，虽然江火在威尼斯上拒绝了小钢炮，但王家兄弟，依旧把事情摆平了。 他们想拍，谁都拦不住。 不过，因为华尔街资本的流入，他们之前构想的全金班底出了一点点的纰漏。 由西至中的文化交流，成为了整个故事的开端。 并且如同附骨之疽一般，贯穿了整部电影。 当然，对于华yi来说，这都不是事。 那个歪果仁充其量只是男三号，撑牌面的还是双J，再加上女一女二都是他们华yi的人，这部电影从哪个方面来看，他们都不亏。 “不亏？对于李联杰和成龍来说，这笔生意太亏了吧？” 江火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看向师父，说实在的，她真不知道这两位为啥要接。 华yi的王家兄弟又不是马雲，李联杰没必要和拍《功守道》一样过去捧场啊！ 这部电影又不是真传奇，成龍和成家班难道会看了剧本就上瘾？ 然而，面对江火的质疑，八爷倒是苦笑了一声。 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坐在一旁的江致强，倒是道出了缘由。 “我虽然没有接那个本子，但——我了解过整部电影。” “我和你师叔成龍、李联杰他们都聊过，接本子，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全世界都知道功夫，但除此之外呢？” “没了……” 江致强耸了耸肩，无奈的情绪油然而生。 很多人都以为，是先有的电影发展，后有的华人角色，但实际上，华人在美国电影中出现的时间，其实和电影的发明几乎同步。 早在一八九五年的时候，爱迪生公司就拍了一部《华夏洗衣店场景》，而那部电影主要呈现了警察和华人洗衣工的追逐逃窜场面。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因为《ChineseExclusionAct》，好莱坞银幕上的华人形象，全都是苦力。 从一九一零年开始，‘yellowperil’成为了部分美国媒体的常见用语。 这个时期，大量的好莱坞电影依据唐人街的高犯罪率现象，创造出一堆华人反派角色。 傅满洲，甚至成了系列。 在江火即将拍摄的好莱坞黄金时代，华裔女星黄柳霜在好莱坞的大多数时间里，扮演的都是各种‘诱惑的妖女’，除此之外，各种华夏女人也会充任美貌、纯洁的玩具娃娃，以供白人征服和赏玩。 在这些影片中，她们总是无法抵御白人男子的骑士魅力，因为他们身上的阳刚、浪漫的气质，根本就不是华夏男人可以匹敌的。 这些偏见一直持续到了七十年代，直到李小龍的出现，才从一定程度上修正了西方人心目中的华人形象。 《精武门》、《猛龙过江》、《龙争虎斗》、《天下第一拳》等影片在短时间内震撼了整个国际影坛，让他们发现，原来华夏男人并不都是那种柔弱，光头长辫子形象。 李小龍用生命，将‘kangfu’写进英语词典。 然而，他没有料到，就在自己打破华人刻板形象的同时，也无意中给华人树立起另一种刻板形象——那就是华夏人都能打，华夏人只能打。 这种刻板印象的出现，令成龍、李联杰、发哥进军好莱坞时，一脸懵哔。 他们走着李小龍走过的路，也让这个观念继续加强，从那时候开始，西方电影中又出现了这种俗套： 只要是华人出场，就一定是功夫高手。 这是一件好事么？ 不是。 《尖峰时刻》让成龍大红大紫，也让他接过了李小龍的大旗，进一步改写了黄色面孔在好莱坞电影中的陈旧定义，但归根结底，他依旧是在保卫白人社会，同时不能对其构成威胁。 无论成龍多么的孔武有力，打遍天下无敌手，他在电影中，依旧吸引不了白人女性的注意，或许这和当年的《海斯法典》有关，但——他其实还是个机器。 没错，即便成龍拿到了两千万的顶尖片酬后，他在好莱坞当中的形象，依旧是被功夫物化的高级机器，他不是一个人，不会谈恋爱和顾家庭，他只能打。 而李联杰也是一样。 《致命摇篮》、《狼犬丹尼》、《致命罗密欧》、《宇宙追缉令》等影片中，也同样是扮演武功高手的角色。 而在已经拍摄完的《木乃伊3》中，电影的场景只不过是从埃及变成了华夏，从法老王变成了龙帝，召唤出已经变成兵马俑的部队，想要再次统治全世界—— 从功夫高手，又变成了好莱坞影片中的标准反派。 是的，他们和江火不一样。 江火看不上《功夫之王》这个剧本，但对于他们而言，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十年了，形象已经定格了，他们没法改变了。 成龍和李联杰比谁都清楚，功夫就是一个死胡同，但是他们没有选择。 从他们走上演艺道路时开始，他们就明白，自己吃的，就是李小龍留下来的那碗饭。 而等他们发现，前辈留给自己的，是一条死路时，他们已经没法后退了。 说实话，他们挺羡慕江火的，拍了两部功夫片后，就立即转行。 宁愿丢掉最为稳妥的铁饭碗，也要从这个死胡同里走出去。 “其实——詹姆士-沙姆斯都和AngLee说过了，是你在阻挠他们接下这个本子。” “你师叔他们早就知道。” “但他们没办法，他们得接，不接的话，就要被好莱坞踢出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主动给你打过一次电话吗？” “包括我们，包括AngLee……” “因为我们不想拖累你。” 八爷抿了抿双唇，下垂的眼眶中，闪着泪花。 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住其他人，实际上他们早就知道了。 但，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成龍=李联杰=功夫 这个公式，已经成立了！ 他们能做的，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他们不想找江火，他们甚至想要努力的和江火撇清关系。 他们不希望好不容易洗清刻板印象的江火，在被他们牵连进去。 包括AngLee、江致强也是一样。 他们相信，如果自己真的去求江火出演手中的本子，江火不会拒绝，甚至会想办法改。 但—— 他们不需要这个。 人一辈子，可以拍很多电影。 找不到人可以慢慢找，没有好本子可以慢慢寻。 但印象，永远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 江火变了，她从功夫这个死胡同里绕出去了，她让全世界瞧见了魔都的夜晚—— 这是一个突破，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法企及的突破。 在这种情况下，当初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的家伙，只会想尽办法远离她。 当初的成龍会尝试着把师侄拉入《尖峰时刻2》剧组，当初的江致强会怂恿江火去接《英雄》这部电影，当初的八爷会去帮她捣鼓《梦》…… 但现在呢？ 他们明白，接下来的路，只能看着她一个人走了。 他们宁愿憋死，也没想着给江火打电话。 就像詹姆士-沙姆斯和环球，当初希望江月能够帮助AngLee营销《断背山》一样。 AngLee自己永远都不会开这个口，他甚至直接就反对这件事情。 在他们的眼里，江火就是他们亲手造出来的梦。 这个梦既然已经翩翩飞舞，那就让它在飞的更高点吧。 这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还是为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