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骂人的话卫西还是听得懂的,他咬手指的力气立刻重了些。 朔宗沉着脸,视线阴鸷,又是一番对峙之后,他转开眼说:“松口,我不动你的东西。” 咬又咬不动,打起来又棘手,卫西衡量了一番,瞥到地上还在试图让自己打滚翻过身的凤阳仙,最终也退让了。当然,在那之前他抓紧多吸了几口阳气。 朔宗抽回自己的手指,上头还残留着湿润的凉意,他下意识捻了捻,指尖的触感和舌尖迥然不同。 他低头,入眼是一路蔓延到中指第二指节的纹路,纹路当中嵌了几枚新鲜的牙印,是小而整齐的半圆形。 他突然皱起眉,仓促地在裤子上揩了揩,不再看了。 卫西这一次吃得很快,原本还想着太久没尝到阴气要好好品味的,谁知会突然来个不速之客,搞得他储备粮都没了。他心里不满,又警惕对方再出什么幺蛾子,索性将凤阳仙叠了几叠,再用吃剩下的胳膊捆了几圈,便叠成一团结结实实厚包,几口吞进了肚子。因为记恨对方伤了团结义的事,他叠的时候不忘多给了几拳,最后囫囵咽下的时候心里还很是惋惜,这么吃真是一点滋味都没有。 凤阳仙倘若没有魂飞魄散,此刻恐怕要爬起来烧香拜佛载歌载舞,终于他妈的能死个干净了! 卫西再不死心地环顾一圈,终于确定屋里真的不剩什么了,只能阴鸷地扫一眼那嚣张的男人,筹算着日后找机会吃掉对方。 然而这一来又不免想到刚才咬不动对方这件事,精神很是郁郁。 他正要去开门,对方又忽然出声:“等等。” 卫西不爽回首,要打架他也不怕的。 对方却只是上下看了看他,然后抬手利落地脱下了上身的衣服,兜头罩了过来:“穿上。” 卫西看了眼自己,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本就破烂的袍子已经被凤阳仙彻底撕坏了,从肩膀到腰腹一览无遗。 ** 陆文清和李睿在房间外等候,时不时还听到一门之隔传出来的激烈打斗。他俩被这一**的响动弄得很是紧张,都认定这回遇到的鬼怪格外难缠,陆文清心中一直念叨亏了亏了,这么麻烦的单子自己居然只收了林家十万。好在那吓人的动静最终还是消失了,紧闭的房门也在那之后缓缓打开。 他俩精神一震,立刻看去,就见刚才那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阴着脸走了出来。他生的好看,穿得却比刚才更奇怪了,原本破烂的长袍褪下半边用袖子在腰上随便束了一扎,上半身则换了件黑色长袖。 这上衣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袖子盖住了半边手背,高领也在纤细的脖颈下瘫软堆叠,露出他精致又清晰的喉结。 兄弟俩看清之后当即瞪大了双眼,却并不是因为对方靠着出众的气质将这一奇葩混搭穿出了另类时尚的美感,而是因为——这衣服太他妈眼熟了好吗! 随即房门开大了些,朔宗先生也跟着出来了,没了上衣的他身上只剩一件黑背心,遍布胳膊和肩背的纹身此时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外。这样已经很嚣张了,再配上他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臂和情绪捉摸不透的面孔,换个场面,活脱脱就是个即刻要拎枪搞事情的黑道老大。气质跟平日里简直大相径庭。 陆文清平常就很怕他了,换成这样,更是怵得头皮发麻,朔宗只拿目光一扫,他双腿就打了个抖:“先、先生。” 朔宗说:“去把外面的人叫回来。” 他们在这说话,卫西并不好奇,目不斜视地错身就走。 陆文清一直偷看他,擦肩而过那一瞬福至心灵地喊了句:“卫西?” 卫西回头。 见到这个反应,陆文清反倒愣了愣,随后才难以置信地说:“还真是你啊?!” ***** 卫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谁,也终于想起现在用的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那个被自己难得善心大发超度掉的小倒霉鬼不光跟自己长得很像,而且名字都一模一样倒叫他难得有几分惊讶。 进了别人身体这种事情本来就一堆麻烦,更何况小倒霉鬼原本的面相明显是个富家子弟。卫西出山的时候就做好了会遇到对方故人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早。 他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也知道山外头的凡人碰上了类似鬼上身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甭管他是不是主动愿意的,到时候都有得头疼。他总不能将认得这张面孔的人全给吃了吧?真这么干,卫得道第一个得从地底下刨出来撒羊角疯。 因此面对陆文清的寒暄,他态度就很是平淡,轻易不多开口。 陆文清毕竟跟原来的卫西也不熟,没看出什么,只暗自感叹一段时间不见对方高冷了不少,想必是被先前的那波打击刺激得大发了。 但他也没空细究,一则让他提心吊胆的朔宗先生在旁边,二则这会儿林家人跟那群神棍们都涌回来了。 长须老道被搀扶着出来,看见卫西和朔宗双腿就发抖,尤其在卫西面前,更是怕得连头都不敢抬。朔宗好歹只是威胁了他几句,卫西那可是当着他的面一口口·活吃了个厉鬼啊! 老道士现在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对方扯下凤阳仙长发的英姿,这辈子估计都不想吃意大利面了。 林瀚洋带着老婆亲妈战战兢兢地回来,整个人现在是完全服气了。 他从小学到研究生,接受了将近三十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但一切物质与意识的辩证关系在亲眼所见的画面之前都成了纸老虎。 林瀚洋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林瀚洋了,当初他信誓旦旦自己的倒霉全是市场经济正常变动,如今却连踏进自家门槛都想边走边撒纸钱。进屋后看见卫西,他顿时就一阵羞愧,老实说在看到凤阳仙发威拖走老道士之前他心头还是抱着侥幸的。 他看看卫西,又看看后来的陆家人,猜不出凤阳仙是谁解决的,只能问已经腿软得站不稳的王道长,王道长心惊胆战看看向其中一个。 林瀚洋带着老婆妈立马亢奋地团团围住了卫西。 “卫大师,那女鬼真的被解决了?不会再回来了?” 卫西想了想:“不会。” 长须老道瞥到他人畜无害的样子,一脸菜色。 林瀚洋跟其他人都缩在玄关墙角,对屋内的事一概不知,只当凤阳仙已经被卫西度化,林老太太双手合十立刻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陆文清没法再问了,又听到这对话,顿时惊奇地问朔宗:“先生,里面的鬼不是你解决的吗?” 朔宗想到自己进去时那只已经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厉鬼,沉默了一下:“不全是。” 陆文清以为这是卫西帮忙解决了一部分的意思,又惊又妒,哀叹自己几十年都没能有所突破的人生:“我靠,要不要这样,几个月不见他居然就学会捉鬼了?!” 朔宗看了他一眼:“你认识他?” 陆文清还当他只是好奇,就如此这般地把刚才跟表哥谈到的八卦又提了一遍,讲到基佬这个词的时候,还生怕对方听不懂地加了注释。朔宗听完后什么都没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人群中的卫西。 卫西这会儿已经开始谈待遇了,不过这是林家人率先提出的,林瀚洋也没有请人做法的经验,按照母亲给其他大师的标准又生怕会给少,恭恭敬敬地让卫西自己提:“林大师,不知您寻常做一场法事,是收多少费用?我这就让家人去准备。” 多少费用? 卫西被问得又茫然了。 他免费来饱餐一顿,原本是没有要收钱这个概念的,可看样子林家还要再给自己一笔钱。卫西联系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的状况和重振宗门的目标,还是决定不拒绝了,但应该收多少合适? 这个国家的银钱跟他概念里的完全不同,他仔细将自己下山这一路的见闻翻找出来寻求线索,打糕是十块钱一碗,山脚那妻离子散的男人跟他要的是三百块钱,态度还非常强硬,可见这对对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 一个一百足可以买十碗打糕,确实是不小。 因此他衡量了一番,觉得做活儿的价格应该比这高,开口便道:“五百。” 朔宗:“…………” 在场众人:“…………” 卫西看林家人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心道不好,要高了。正要再降价两百,一旁的朔宗已经走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同时沉着脸朝着林瀚洋道:“照市价给他。” 卫西一嗅到味就想趁机咬他,刚张嘴朔宗的手就撒开了。 林瀚洋正不知所措,甚至七上八下地揣度卫西是否还在不满自己最初拿两百块打发他的事,听到这话立刻如蒙大赦,赶忙叫家人照着给陆家的标准再拿十万。又看着朔宗:“这位是……?” 陆文清立刻回神解释:“这是朔宗先生,陆家的权威顾问。” “啊!”林瀚洋惊了惊,瞥到对方俊美非凡的面孔和胳膊上桀骜不驯的纹路,暗自汗颜,“果,果然与众不同。” 接这场法事拿了足足三万的长须道士心中则开始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一时间恍惚得神不守舍。 朔宗把卫西拽出来后,又示意陆文清去刚才出事的房间,取出一个外形质朴的陶盆,说:“那女鬼从前就躲在这里,这盆你们从哪来的?” 林家人一听,全都面色大变,林老太太险些又晕过去:“这,这是我前几年有次上街,在一个工地上捡来的!当时好多人都去抢呢,说是挖地基时从地里刨出来好多古董,我就抢到这个,拿回来之后找朋友鉴定,都说这是有年头的真货,我赚大发了啊!怎么,怎么会……” 当时知道是真货,老太太还很窃喜,觉得自己真是有眼光有运气,一分钱没出竟然都能捡回来好东西。可眼下听朔宗那么一说,她才猛然发现,自家儿子生意出问题和儿媳妇身体不好,似乎真的是从这个陶盆进了家门开始的。 林瀚洋也是知道母亲性子的,她年轻时过得艰难,虽说现在宽裕了,可总改不了占便宜的心态。被他接到北京之后也是,明明家里不缺钱,可偏偏要拿老年卡挤高峰期公交跑老远买菜,买回来的还尽是些打折促销的蔫儿菜叶。出门吃饭,薅餐厅卫生间的高级洗手液卫生纸,上街逛个街,非得排队好几次去抢人家商家免费派送的小礼品,就连出国旅游,都死抠着不肯给该给的小费,还想方设法要在各种景点偷拿点枯枝烂叶之类的“纪念品”,阻拦她她还要争吵,时常搞得他和妻子十分尴尬。林瀚洋十分无奈,奈何对方是养育了自己几十年的亲妈,再怎么不是也只能劝妻子当看不见。然而这一次,他再好的脾气也有点受不了了,毕竟母亲贪小便宜的行为差点给自己一家带来灭顶之灾。 他叹道:“妈,不是我说你,你平常就劝不听,贪这点小便宜家里真能发大财吗?” “我还不想给家里省点钱嘛!”老太太刚开始还嘴硬,再一想到自己造成的后果,又呐呐的了,“这,这东西真那么玄?放在家里就倒大霉了?那,那我们要是没发现,最后会怎么样?” 朔宗看了她一眼,懒得开口,身后的陆文清赶忙解释:“工地挖地基有时会挖到墓穴,挖出古董当然就是墓里的陪葬品了。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拿回家呢?殉葬品这种东西,多少都有点不干净的,倘若埋的墓穴风水不对,就更不好说了。至于你们说的那个女鬼……” 陆文清没见过那个女鬼因此说不上来,朔宗却只扫了林太太一眼,就朝林瀚洋道:“尊夫人身上的生气已经被吸走不少,因此才体弱多病。照此继续下去,那女鬼最后应当会吃了她,然后化成她继续跟你生活。” 林瀚洋这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老太太一听自己居然差点要跟女鬼做家人,也吓得面无人色,再不敢嘴硬了,连连保证自己从今往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不乱拿东西。 这家人现在看到这个陶罐就浑身发冷,碰都不敢碰,躲得远远的:“那,那这玩意该怎么处理啊?” 陆文清想了想,这种东西还是很难解决的,送博物馆说不定日后还会作祟,可想损毁却又没那么简单。毕竟它浸淫墓穴里几百年,后又被厉鬼拿来藏身过,本身已经跟普通的陶器不一样了,普通摔打是绝对摔不烂的,得先化解一番。 因此他想了想,便依照经验罗列出一串黑狗血加朱砂之类的复杂原料,以及将邪物浸泡于内七七四十九天之类的解决办法,刚要开口。 手上忽的一轻,他朝旁边看去,卫西已经自顾自取走了陶盆,举到眼前端详。 陆文清正想提醒他小心,就见眼前的青年双手贴着罐子,两边一掰—— 卫西一手一边:“好了。” 陆文清:“???” 他懵逼了片刻,就看对方在丢掉碎片之前,举着两瓣陶片,突发奇想似的递到嘴边啃了一口。 陆文清:“!!!” 这种东西怎么能放嘴里?!他大惊失色,刚要阻拦,卫西已经自己呸呸呸地吐了起来。 噫!挥之不去的泥巴味,口感也渣渣的,非常难吃。 陆文清:“………………” 去他娘的黑狗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