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出阁
谁知,进门便是一记冷箭,哦,不!是一只茶壶,当头掷来。 沈钺脚步一挪,闪过,并轻轻松松伸手接住了茶壶。 “沈钺,你也好意思啊!到底谁是新郎官儿?我们在这儿忙死忙活的,你倒好,出去就是一整天,见了我妹妹,乐不思蜀了吧?” 书生张口便是斥责,咬着牙,面容很是憔悴,瘦了不少不说,还没有睡够似的,浓浓黑眼圈,头发有些凌乱,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温润清雅的书生气?一双通红的眼瞪着沈钺,满满的哀怨。 “哟!老大也不叫了,看来,书生你的怨气很深啊!莫不是……吃你妹妹的醋了?”沈钺眨着眼笑望他。 “去你的。”书生的回应是又顺手扔过来一只茶杯,却是累得瘫在炕上,连动弹也懒。 沈钺笑了一通,还是心情甚好,“陛下允了我几日假,从明日开始。明日起,你可以稍稍轻松一些了。” 玩笑归玩笑,他也不是那等没良心的。 “这还差不多。”书生终于高兴了两分,也不挪动了,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明日,我要睡个懒觉,谁也别叫我……”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春风吹绿了柳梢,让三柳街街口漫上轻纱般的柳烟时,腊月二十九也是悄然来到。 这一日,叶家药铺嫁女。 这桩婚事是陛下御赐的,嫁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这往后,叶家的大妞儿便是正四品官员家的当家太太了。 虽然说起锦衣卫的名头,大多数的百姓都又是嫌恶又是惊惧,暗地里骂的,也不少。 可叶家大妞儿能嫁作官夫人,多少人说酸话,可心里却不是不羡慕嫉妒。 昨日晒嫁妆时还好,毕竟,叶家的嫁妆也实在算不得丰厚。 这女人的嫁妆便是嫁人后的底气,看热闹的人便说起了风凉话。 齐大非偶。这样的家底,却要嫁作官夫人,未必就有好日子过。 可是等到正日子这一天,来看热闹的人还是将叶家药铺外挤了个沸反盈天。 叶家则是拉了红绸,喜气洋洋。 等到迎亲队伍到时,喜乐喧天,看着一身大红锦袍高坐大马之上,英武不凡的新郎官儿时,四下里唏嘘不断。 这锦衣卫不都是冷面煞神么?这位新郎官儿却笑得有些傻啊……像是怕人不知道他高兴似的。 沈钺却是半点儿不知旁人将他看成了傻子,他也装不出那副深沉冷酷的模样,他实在是高兴,装也装不住。 叶家人丁稀少,只有叶川柏一个年轻小伙儿,如何能拦得住沈钺这一帮子如狼似虎的迎亲队伍?没一会儿便是丢盔弃甲,被敌军长驱直入了。 小小的院子,热闹喧腾。 叶辛夷被叶菘蓝搀扶着到了堂屋里,拜别父母。 只是,主位之上只坐着一个人,另外一张椅子上,则放着一个灵位。 叶辛夷被大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只听得耳边欢声,紧接着,静了静,便有一只手递到了盖头下,视线里,那手被红盖头映得微暗,却还是指节分明,修长有力。 叶辛夷只迟疑了一瞬,便是大大方方将手伸了过去,被那只温暖宽厚的手包裹在掌心时,耳边的鼓噪之声,骤然高扬。 那只手,却始终安定、沉稳地牵着她。 她也很安心。 由着他将她牵着走了几步,见得脚尖处两个蒲团,这才停了步。 “新妇拜别父母,以谢养育之恩。”边上喜娘一声唱礼,叶辛夷被沈钺搀扶着跪了下来。 一只茶碗递到跟前,她双手捧过,恭声奉上,“爹,喝茶。” “岳父,请喝茶。”边上沈钺亦是恭声奉茶。 叶辛夷手上一轻,茶碗被接过。 片刻后,才听得叶仕安的声音,微微喑哑地响起,“熒出,我家欢欢儿今日起便交给你了。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儿。” “岳父大人放心!沈钺说过的话,自来算数。”边上男人的嗓音低沉,可语气,却是认真且铿锵。 “欢欢儿!”叶仕安这回转而对叶辛夷说话,一声唤,却停顿了片刻,才低声道,“你且记着,即便嫁了人,爹爹也还是你的爹爹,弟妹也还是你的弟妹,这里是你的家,我们,是你永远的后盾。” 叶辛夷一直没有什么嫁人的真实感,哪怕是当真穿上了嫁衣,哪怕是刚刚跪在这里,将茶奉上的时候。 可,直到此时,听得叶仕安那几句话,她不知为何,便是鼻头一酸。 电光火石间,想起的,尽是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父亲也好,弟妹也好,家也好,亲情也好,这些,在她从前的生命中形同虚设的东西,却不知在何时,以细水长流的姿态浸润了她的整个生命,融入了她的骨血,再难分割。 等到叶辛夷勾着嘴角,点下头去,让她爹放心时,却已是泪流满面。 直到被人背着起了身,她都是晕乎的状态。 背着她的是叶川柏,还是清瘦的少年模样,可肩背却已厚实了许多,能够轻而易举背起她,一路平稳,直到送上了花轿。 喜轿的帘子垂下,帘外,是少年有些别扭,却满满警告的话语,“姐夫!对我阿姐好点儿!否则……我就算打不过你,也定会揍你!” 沈钺低低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叶辛夷听着,心里真是又暖又酸,一阵窸窣声,帘子又被掀起,一张帕子被递到了跟前来,耳边响起沈钺无奈的叹息,“都说哭嫁好,可你这真哭了,遭罪的却是我,诚心让我心疼吗?还是,真当我是恶霸抢亲了?” “咱们家离这里不远,你想回来,我便陪你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 虽然隔着盖头,可叶辛夷几乎可以想象他说出这话时的无奈表情,堂堂锦衣卫沈大人,居然递帕子给她擦眼泪,还说着这哄人的话…… 叶辛夷不知怎的,便觉着有些想笑,倒是将方才满心的酸楚与不舍压下了许多。 接过帕子印了印眼角,耳边听着某人刻意夸张的松气声,不由好笑。 帘子重新垂落下来,一声高亮的“起轿”声,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喜乐声又响起,喜轿晃晃悠悠被抬起。 轿子外,却是欢天喜地的欢呼声和恭贺声,原来,是沈钺让人备了满满三大箱的喜钱,正在大方地沿路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