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车子来路
修车老板打电话来的时候,冬子正在给重庆的兄弟打电话。“已经发货了?好好好,对方说三天就能到?那太好了,谢谢你,钱已经打给你了。我们兄弟不要说那话,多余的钱,你留着,晓得你有钱,不需要。但就算下次找你寄东西的,留存行不行?麻烦你帮我跑路,真是不好意思。” 挂了对方的电话,冬子发现,自己已经有两个未接来电,是修车老板来的,赶紧回过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马上来,马上来。” 冬子挂完,回头问燕子:“你联系老家没有,需要带些什么回去?” “今天就回?” “对,那必须的,既然带货,就一次性多带些。” 两人来到修车厂,看到那类似于崭新的车辆,简直兴奋得要跳起来。这位师傅不愧是大厂出来的老师傅,做活精细,从钣金到油漆到灯具,做得天衣无缝的。 冬子正在交修车尾款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你是于燕吧?” 冬子回头,发现一个男生,跟自己年龄相仿。燕子正跟他说话:“怎么是你?” “几年没见,漂亮多了,看样子是发财了哟。我的钱你提前还了,现在还买车。”对方仿佛话里有话。 “哪里发财,发财的人,买这种车?你跟老板熟?” “不是,这个车的原车主,欠我的钱,我是来收尾款的。”那人仔细看了看冬子,给修车老板打了一枝烟,也给冬子一枝,冬子拒绝了。老板给了对方一沓钱,那人就走了。 冬子好奇:“燕子,这是个什么人?” “放高利贷的,我原来找他借过两万块钱,利息高得吓人。还是爷爷第一次做手术那回,要不是这高利贷,我怎么可能跟许玫一块跑?” 这个事,冬子早就知道。只不过,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修车老板插话到:“你晓得,要不是人欠别人钱逼得没办法,这个车,起码得多卖五千块。这个伢是混黑道的,估计车主欠了他钱,所以没办法卖车。前脚卖了车,钱都进不了自己袋子,后脚,这放贷的,就把钱拿走了。” “车主估计是家里有急事吧,要不然,这么急地找高利贷?” “啥急事?”老板把烟头往地下一扔,用脚踩熄了它。“估计是打牌输红了眼,在桌上借的钱,以为能够扳本,结果越掉越深。这两年,这种事情多了。” 冬子在青山所见到的人,大多数是拆迁发了财的人,疯狂赌博。但平时干正事的人,喜欢赌博,就不太好理解了。本来挣的几个辛苦钱,结果搞得负债累累,把生产工具都变卖了,太划不来。 师傅让冬子先溜一圈,看车子有没有什么毛病。冬子倒笑了:“哎,我该把你叫叔叔,你经手的车,怎么可能?我就直接开走了啊。” “油已经给你加了半箱了,跑个两百公里没问题。” “那我给你钱。” “你给钱,就没人情了。凭我跟你老头子的关系,这样搞,那我们算,不认识?” 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冬子知道,直接给钱,肯定是不行的。只好连声道谢,然后让燕子上了车,发动出发。 燕子看着冬子熟练的动作,简直兴奋得想喊。但她忍住了,在她心目中,这台车虽然不豪华,虽然很便宜。但是,那可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车辆啊。四个轮子,说跑哪里就跑哪里,不吹风不淋雨的,太好了。 燕子也坐过不少车子了,但坐在自家车子上的感觉,就是不一般,那沙发居然更柔软,那玻璃居然更明亮,就连冬子换档时的些微顿挫感,都是那么富有机械的魅力。 冬子把车子停在一个超市门口,对燕子说到:“你等我一下。” 他下了车,只用了大约两分钟,夹了一条玉溪烟出来了。然后调头,继续向修车店开去。 到了修车店,冬子把这条烟,硬塞进老板怀里,像逃跑一样,跑回了车上,启动车子,继续返回。 “这烟不给他,我心里不好意思,不光是天天见面,就是他跟我父亲的情分,我也不能让他吃亏。” 冬子在说这话时,很自然地看了看燕子:“哎,坐自家的车,也要注意安全。” 燕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系安全带。燕子看到车子上有收音机,试着打开了一下,发现居然是好的。边上还有一个u盘插口,兴奋起来。 “嗨,这车虽然不高档,但音箱的质量还不错。我用个u盘下点歌听,那就有意思了。” “你说了算。长官,往哪里走?” 冬子像个士兵一样,听从燕子的指挥。燕子也进入角色:“上士,将军命令你,赶往农资公司,拉饲料。” “是,坚决完成任务。” 燕子列了一个清单,关于买什么,数量品牌等,很清楚,冬子开始了他的购买与搬运的工作。东西上车后,才发现,燕子给后面,都已经铺好了塑料布,估计是怕把车子里面搞脏了。而燕子本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等到冬子把事情搞完,几大袋子东西,放好结账完毕时,才看到燕子脸色红扑扑地跑过来,头上还有冒汗的痕迹。 “搞完了?” “采购工作已经完毕,是否出发,请指示!”冬子模仿着在大学军训时的口令,把燕子又拉回到角色扮演的情景中。 “目标,老家,出发!” 两人上了车,才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刚才跑哪里去了?” “这个”燕子晃了晃手中的u盘“我还专门让人给我下了好些歌,听不听?” “你唱的,才是最好听的,别人唱的,算啥?” “就你挑。放心,还有几首,只有伴奏,我来唱。” 音乐响起,城市的快节奏,让人激情迸发。等出了城,来到乡间弯曲的小路时,山歌就来了。那是伴奏,燕子唱起了歌。此时的车窗是关着的,两边的树木与田园如水滑动,燕子的歌声如水般温柔,那发动机的声音,如同固定的背景音,用低音频来衬托燕子的清脆。 冬子连换档,都跟着节奏来,免得打破了这种音乐律动。第一次拥有车辆,极大地扩充了自由的空间,解放了双脚的度量,整个世界好像都变了。 到了燕子的村庄,燕子关掉了音乐。她把车窗放了下来,与路边的乡亲打招呼。这是表达亲情,更是表达成就感。此时的燕子,居然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当燕子父母出来迎接时,冬子正在下货。他们听说这车是冬子自己买的,连连说到:“生意还没做,家还没安,是不是太浪费了。” “妈,你莫慌,这便宜,是个旧车,只有两万块。” “两万块也是钱啊。我跟你爸挣一年也只有这么多,你一个车子就用完了。” 燕子赶快解释说:“你看,它不是消费品,它是生产工具。这么多饲料化肥等,你们以前是不是得搞好多天,给摩的或者三轮车师傅,运费起码也得几十百把块吧。我们这油费,到你这里只要二十几块钱就够了。是不是节约?再说,你们到容城或者到武汉,有这个车就够了。爷爷看病,坐这个车也不吃亏,对不对?更何况,两万块在哪里买得到呢?” 燕子爸这才说到:“你们刚一进来,我还以为是个新车呢,进去里面,才发现,是个旧的。路上跑了一圈,没什么大毛病吧?” 他是怕两个年轻人不懂,吃了亏,买到水货。 “大厂师傅修的,完全没问题。我在广东在西安,已经开过几种车了,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冬子这一解释,燕子爸才放心下来。毕竟从他们的眼光来说,花如此巨款买来的东西,不能光是面子好看。如果有大毛病,那就亏大了。 当然,他们购买的东西,也大约值一两千元钱,那是春天准备养鱼养鸡鸭的饲料,还有一些农药化肥种子之类的。 燕子妈非要给冬子算账,说是不能让冬子亏钱。冬子坚决不要,还是燕子解释得好。 “这是我的家,我给自家买东西,还要钱?我还没嫁呢,你怎么就分你我了?更何况,我走的时候,还要再带两只鸭子走,不就扯平了?” 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也知道,如今的冬子跟燕子,已经是一家人了。只是,还没办婚礼而已。 在乡下,他们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容城,准备搬家的事,燕子妈非要再给些腌鱼之类的东西。燕子借口,吃不完,没要。他们要回容城搬家的事,燕子爸不放心:“要拆迁是好事,要搬家,那么多东西,我又不能帮忙,你们行吗?” 燕子爸的手不健全,作为一个男人,在力气上不能帮女儿,他内心有些不舒服。 “嗨,叔叔,我家里没什么东西。我家最重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燕子。她走到哪里,家就搬到位了。” 燕子踢了冬子一脚:“你是嫌我胖?” 当着父母的面秀恩爱,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冬子本来也是个稳重的人,但是,近期他跟燕子一起,事事顺心好事不断,也就是过分轻松了起来,直到燕子脸红地踢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抠着脑袋。 逃离现场,以看爷爷的名义。谁知,当两个人到了爷爷睡的房间时,爷爷居然要起床,正在套外套。 原来,他听说冬子两人已经买了车,他要亲自看看。虽然燕子顾虑他的病情,但扭不过他,只好在两人的搀扶下,把爷爷扶到门口,看了看这个车。 本来,他坚持要上去坐一下的,但外面有风,在大家的劝说下,也就罢了。 自家的车子,简直引爆了大家的热情,爷爷的身体在这种精神的引导下,显得很好。他坚持要在火灶边,陪着俩人说话。但是,那地方毕竟有油烟,大家还是劝阻了,只是同意,过一会,他上桌子吃饭。 躺久了的人,对自由活动的渴望,是如此强烈,更何况,有了汽车这个兴奋剂。 汽车,这种算是最低档的普通面包车,况且还是个二手车,为什么会引起全家人,如此相同的兴奋呢? 人生的第一台车总是这样,对于自己可以掌握方向与速度的东西,扩展自己距离与空间的东西,就给了自己掌握生活的虚幻感。 平时没有汽车时,自己那种种的不方便,加以对比,就显得它太重要了。更何况,对于农村人来说,汽车是工业化的代表,从此,从农业向工业踏进的标志,已经来到面前。 相信,每一个人,当拥有他第一辆汽车时的感觉,都差不多。兴奋,爱惜,恨不得擦干净上面所有的泥点。如果被别人刮蹭了,有一种剜心之痛。 冬子开过佛山那公司的豪华车,也开过小袁的二手车,还在西安开过大半年的越野车,应该说,他对车辆可以脱敏了。但是,当这辆车钥匙在自己手里时,当行驶证是自己名字时,那一种兴奋还是掩饰不住的。 这是自己的,自己可以掌控的东西不多,它是最好的。 其实,这辆车的来路,与苕货有关。他开着赌场,而赌场里,输钱的那个人,就是这个车原来的主人。久赌必许诈,廖苕货在今天的容城,已经成功地升级为几位老大之一了。他经历过何姐的培训,知道,黑道上混,必须有一种联合,才能够不翻船于内讧。 廖苕货久在江湖,他知道,黑道内互相争地盘,造成了恶性竞争,就容易成为公安打击的目标。他觉得,这一切,不是因为争强斗狠产生的,而是因为同质化竞争而产生的。 大家都强赌场,大家都抢收脏,就难免发生利益冲突。互相攻击后,打事情闹大了,公安就来了。 于是,他在几个新起的老大中,提出了建议,就是将产业进行分工。你开洗浴的,就开洗浴,用女人挣男人的钱。你放高利贷的就放高利贷,莫要搞赌场白粉高利贷一条龙,搞得别人没饭吃。 而这位曾经给燕子借过高利贷的老大,就成了廖苕货的合作者。哪个输了,一个电话,他就送钱来。当然,这个钱是割肉的锉刀,输红了眼的赌徒,是不顾这些的。 苕货的赌场,已经升级了好几轮了。从单纯的放码抽成,到各种暗线老千,以及放线钓鱼的人,都形成了规模。但是,以他目前的实力,他只能专注于这一行,并且,只能在楼上偷偷地进行。他暂时不想挑战其他老大的地位,做好自己的本分。 今天的苕货,再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他见过高手的,他知道,想好了再做,多留一个活棋,是多么重要。他始终控制着赌博的节奏,不让人输得太多,也不让一个人总在赢,所以,在赌界,保持着某种相对稳定的信誉。好像,他的牌桌,不会有鬼似的。 其实,久赌必有诈,这是规律,苕货设置了各种诈术,但他控制了规模,不那么狠毒似的。 他知道,自己羽翼不丰,既没有多少钱,也没有多少高手在身边,所以,暂时把当绝对老大的心,放了放。 但最近,有一种风潮,让苕货有些坐不住了,他闻到了钱的味道,闻到了江湖即将起来的潮水,会形成铺天盖地的趋势。 他的家,也在拆迁范围内。 巨大的拆迁体量,会催生大量的活钱出来。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猛捞一把,赚大钱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此时,他正在想,是勾引拆迁户的人来赌博呢?还是直接插手拆迁工程,那位放高利贷的老大过来了。 “苕货,燕子回来了,你晓得不?” “你说的是哪个燕子?”苕货没反应过来。 “过去跟你混过的马子,现在跟一个叫冬子的人在一起,他们买的二手车,我钱都拿到手了。” 明白了,苕货知道,这事与他有关了。 这两年来,他经手过的女人不少,燕子远远不是最漂亮的那个。但是,既然江湖上知道,这个燕子曾经当过他的马子,而今跟另外的男人混,那就有个面子问题了。 冬子,这个家伙,给自己手上留下了永远的记号,自己是不会忘记他的。如果找人把冬子打一次,那完全出不了气。或者当着冬子的面,把燕子抢过来,那也只是年轻时的小儿科。 自己的少年时代,从来没有征服过最熟悉的人:陈冬。如今,他回来了,自己拿他当目标,练练手,也不错。主要的原因是,苕货知道,冬子即将有钱了。 他家的那幢楼,面积与位置,都是上好的。冬子马上就要有几百万了。如何把他的钱搞到手,那才是最有意思的。 今天的苕货,好勇斗狠的青涩时代早就过去,他在何姐那里知道了人生的基本道理。只有有钱,才会有一切。打败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动手,只需要足够多的钱,砸死他,他还会冲你讨好地笑。那才是真正的打败,想想都觉得兴奋呢。 但是,从哪里入手呢? 苕货知道,这个事,既要能够出气,又要能够挣钱,那才是圆满的。尽管这事同时做到,难度有些大,但,没有难度的事,何需老大亲自出手? 苕货智商并不高,筹划很费神。好在,冬子既然回来了,他有的是时间跟他磨。他知道,冬子一家,背后有葛校长支撑,从明里来打击冬子,做不到。只得从暗里来,让冬子有苦难言地屈服才行。 时间还长,不急于一进。苕货比过去稳重多了,颇有些老大的气质。 另一个消息,是第二天传到苕货耳朵里的。冬子家的房子因为是第一个签约的,所以,光安置费就多了别人十多万。这个消息,居然让苕货很高兴。不是他因为老同学发财而高兴,而是因为:既然要钓鱼,为什么不等他养肥了再动手呢? 冬子完全不知道这些,从农村回到容城,他就开始了搬家的过程。与燕子,先把东西一点点装上车,然后再一趟趟,搬到七号门的居住地。 这一切的消息,苕货都在自己眼线的帮助下,了解得一清二楚。苕货并不急于动手,他要知道,冬子拿到这些钱后究竟要做什么。 冬子与燕子,来到七号院住。七号院内外都是熟悉的人,也就很自然。他们这几天,除在了家做鸭子卤菜的试验,就是有一天,上了一趟东山。 当年跟燕子在东山上的美好,今天多了更多内容。以前是暗恋与互相吸引。而今天,是相拥而明白地爱着。两人毫无顾忌地跳跃追逐,温暖的冬日阳光,把青草与树木的香气,都逼出来了,内心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两个人都是。 重庆寄来的调料已经到了,经过几次试验,冬子的作品成功了。主要原因,一是因为泡菜的内容已经到位,二是因为调料正宗。更有,经过几次试验,关于火候的把控与时机的掌握,也比较有谱了。 那香气,不仅吸引了房东大婶,也吸引了外面开修车店的老板。冬子就势一倒,就办了一桌菜,请他们过来喝酒。 毕竟还算是在春节,除了卤菜外,冬子还烧了鱼,也炖了肉汤。这个肉汤里,加入了老大师最新研制的“正和汤”调料包。 这种味道一出来,房东大婶与修车店老板,吃得大为赞叹。他们本来是粗人,也没吃过多么美味的东西。但是,遇到这么好喝的汤和这么好吃的卤菜,舍不得下桌子,总在吃。好在,冬子准备的份量还比较多。 这俩人一边吃一边喝,两人都喝多了。修车店老板不能做生意,居然让伙计把店门都关了。 “你这汤是咋熬的?这么好喝,如果你卖一百块钱一碗,别人都要抢。还有这鸭脖,比武汉那,强了不止百倍,真的是你做的吗?”修车店老板根本不相信,冬子有这本事。 “你父亲在世时做的菜我吃过的,完全不是他的套路嘛。当然,要论好吃,你这两样东西,是我这一生吃得最有意思的。肚子饱了,嘴还想吃。” 工人出身的他文化并不高,形容好吃的最高境界,用心全力夸赞,也算词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