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竹竿落下的瞬间，永永远远印在了李天明的脑海里。

    那撞击声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沉闷，但却可以让一颗正在发热发光的心脏逐渐冷却。

    沉闷的声响好似午夜的天雷，无数次让李天明从梦中惊醒。

    那日，刚下皇冠车的李子枫，看到的场景是李天明在席思雯快倒地的瞬间紧紧抱住了她，两人一起往楼梯口的方向滚去，大概那个方向可以快速躲避坠落物。

    席思雯母亲被第二第三根坠落的竹竿砸伤了脚和肩膀，所幸性命无忧。

    施工方最终赔偿了多少钱李子枫不清楚，但多少钱，抵得过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高中女生？

    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此有朝气、美丽、青春的花朵，应该绽放于万里晴空之下，绽放于广袤无垠的原野上才对，所有逐渐向好的人或事，都不应该有一个这样的结局。

    在李子枫看来，席思雯是怎样一个人？

    毫无疑问，她自律，她尊敬师长，她是三好学生，她是学霸。

    李子枫记得当时在伦敦一家pizza店点pizza，他跟席思雯这桌原先点的是一个12寸的，点好餐后店员跑过来抱歉的说：“对不起，我们12寸的磨具用完了，您看可否换两个6寸的？”

    大家想也没想就表示同意，只有席思雯皱眉打断道：“不对，圆的面积等于πr2，你应该补我们4个6寸的pizza！”

    店员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愣了两秒才道：“呃，您稍等，我去问问经理。”

    最后，李子枫他们那桌居然真的获得了4个6寸的pizza，尽管菜谱上4个6寸的pizza总价比1个12寸的贵出不少，于是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对席思雯赞叹不已，还说跟学霸混有肉吃，以后要多跟学霸混。

    李子枫虽然对席思雯已然没了原先那种隔纱脸红的情感，甚至有些讨厌她那堆永远抱在怀里的笔记本，但当李子枫一次偶然路过8班，看到那永远空出来的位置时，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堵得死死的。

    晚上10点晚自习下课后，李子枫独自从窗户钻进8班空荡荡的教室，打开灯，坐在席思雯的位置上良久，才用削铅笔的刻刀写下：半生风雨半生伤，半句别恨半心凉。

    李子枫的字迹李天明是认识的，而他也曾经在席思雯的位置上呆坐很久。

    李天明依然记得席思雯那高高的马尾，褐色清澈的大眼睛，以及眼神里那股与她年龄及不匹配的成熟；当然，还记得席思雯彻底闭上眼睛前，与她母亲的对话。

    “……看什么《战国策》《烈女传》《世说新语》也就算了，还去研究《永乐大典》一共多少册，现在每册每册散布在哪些地方，多少册失踪了，跟着魔了一样！”

    “可我就是喜欢啊！”

    “以前也没见你喜欢啊！”

    “那是因为以前的我不是我啊！”

    李天明的指尖不停在桌面上来回滑着，“以前的你不是你……以前的你不是你……”

    “思雯你知道么，他们说人的一生中有两个生日，一个是自己诞生的日子，一个是真正理解自己的日子，如果这么看，你是不是还活着呢？如果你还活着，那么我呢？”

    第二天，8班不少同学发现席思雯桌上又多了一行字，字迹与先前不同，上面刻着：“为你明灯三千，为你花开满城，静待一树花开，盼你叶落归来。”

    这年，是2002年。

    2002年，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

    中国短道速滑选手杨扬在美国盐湖城冬奥会获得女子500米金牌，为中国代表团实现冬奥会金牌“零”的突破；

    中国第二条沙漠公路建成通车，这条穿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公路全长117公里。

    中国首家中外合资基金管理公司10月16日获准筹建，标志着中国在履行wto有关承诺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在中国证券业发展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中国完成水稻第四号染色体精确测序；

    中国上海赢得2010年世博会主办权；

    中国火车登陆海南岛；

    中国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神舟四号飞船，进行无人状态下全面考核的一次飞行试验；

    财政部、教育部在北京宣布，为资助中国高等院校中家庭经济困难、品学兼优的学生完成学业，国家决定设立国家奖学金，并于2002年9月1日起实行。这是中国首次设立国家奖学金，凡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其所在学校减免当年的全部学费。

    李天明想着，如果那天自己不让席思雯过来上课，如果他能早一点把席思雯拉回家，如果他能预感到高空坠物，甚至如果他不认识席思雯，是不是将来的席思雯，也能在大学里拿到国家奖学金？

    但如果她是那个拿到国家奖学金的席思雯，那么她会不会仍旧不是她自己？

    这个世界上，谁是真的自己？

    我是我自己么？

    李天明再次扪心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