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面子

    周宝山差点儿吓尿了。

    下午他的心情不是太好，但偏偏《少林寺》他是绝对的男主角，现在每天的拍摄几乎都是围绕着他的镜头去拍，所以，他不可能有时间去休息和调整。于是，下午的几个镜头虽说最后都过了，但拍的磕磕绊绊，让他的心情越发的不好。

    忽然间，一个镜头拍完了，导演喊了休息十分钟，他正想松口气，一扭头，忽然就看见李谦、邹文槐和自己的师兄钟元福就在场地边站着，那一下，直接就把他吓得愣了几愣，随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下意识地就明白他们是为什么来的。

    邹文槐在明湖文化体系内的地位之重，早就已经脱离了他是周嫫的经纪人啊，是李谦的大内总管之类的概念了。

    这些年借着明湖文化的全面崛起，他的人脉、江湖地位，在国内娱乐圈中那都是顶级的，在明湖文化的一帮签约艺人之中，更是向来威慑力十足。

    实话说，周宝山甚至没有料到上午发生的事情会惊动到邹文槐——他只是冲一个小小的剧务发了通脾气，声音大了点而已，而且紧接着他就向导演道歉了！

    这种事情，能有多大？

    但是，邹文槐居然这么快就赶到了剧组！

    而且不止邹文槐，问题是，李谦都亲自过来了！

    要说起来呢，赵河在他心里的地位，虽然也近似于恩师了，从拍《黄飞鸿》的第一部开始，赵河这位当时的副导演，就对他颇多指导，两人的关系一直以来也都相当融洽，但是《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的大红大紫，周宝山还是更愿意理解为是自己已经成名，且又有第一部的口碑加持的关系，等到了现在再拍《少林寺》，他的名气已经如日中天，自然就更觉得《少林寺》是离不了自己、是需要借助自己的名气加成将来才会好卖的那一种了。

    也就是说，在他看来，《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的成功，是赵河借了第一部的势，同时沾了自己的光，而等到《少林寺》，没有了前作的口碑加持，那就更是纯粹的赵河在借自己的光了。

    所以在他心里的定位，合作，是有的，赵河曾经对自己有帮助、有恩情，那当然也可以算是有的，谈交情，更是有的，但要说赵河是自己的恩师，是他把自己给提携起来的之类的，那是当然不存在的。

    但李谦不一样。

    他很明白自己能有今天，全都是李谦给的。

    如果说赵河算良师益友，李谦就是绝对的恩师和再造。

    《黄飞鸿》让他从一个小小的群演一步登天，成为功夫巨星，甚至拍一部续集都能让他更红了，等到《黑客帝国》，更是直接把他捧成了国际巨星！

    可以说，李谦才是真正让他既感恩到无以言表，同时又敬佩到五体投地，而且在内心深处还会极为忌惮和畏惧的人。

    也因此，现阶段就算是邹文槐能稳稳的压制住他，天大的事儿他也肯定会低头，但心里却未必服气，但李谦往那里一站，他真的是一下子就怂了。

    那是一种从后脑勺凉到脚底板的感觉！

    随后，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河告状了？消息是怎么传到李谦那里去的？——他害怕！无论事情大小，他都不想让李谦知道！

    然后他才想到：事情真的那么严重吗？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甚至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合规矩的，是不符合公司一直以来的要求的。

    但潜意识里，他总是觉得，我现在那么红，跟其他的那些“普通演员”，应该是有些区别吧？总是会有一些特殊优待的吧？

    但是他没有想到，特殊的待遇是的确有了，但似乎是反面的——剧组这边，他上午刚出了点事情，下午李谦和邹文槐就联袂杀到了剧组！

    毫无疑问，他知道，他们是负责来镇压他的！

    心念电转之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想法，但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冲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钟元福就落后李谦一步站着，正看着他，脸色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邹文槐倒是没有看向自己，但他的脸却更是紧紧地绷着，那架势，好像随时就有可能会爆发出来。

    反倒是李谦，是一副面带笑容的和煦模样。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心里忐忑难安。

    “谦爷，邹总，师哥……”

    他怯怯地打招呼。

    赵河已经先他一步走过去打过招呼了，在周宝山打招呼的时候，李谦正在问拍摄进度的事情，见他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钟元福没回应，而且面无表情。

    但师兄弟俩之间的眼神交流，是一直都有的。

    邹文槐不阴不阳地“嗯”了一声，倒是意料之外地说了一句，“看着瘦了点儿，晚上别总熬夜，想学东西以后有的是时间。”

    周宝山微微哈了一下腰，“是，是。我以后注意。”

    他听不出、也猜不到邹文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正话还是反话。

    这个时候，赵河大概介绍了一下拍摄的进度，李谦缓缓地点着头，一扭头，看到剧组不少人都正在看过来，就笑了笑。

    除了赵河和周宝山，剧组的其他几个主要演员也都没第一时间凑过来，只是站得远远地看着这边，李谦也知道是为什么。

    上午才发生的事情，而且是在明湖文化的剧组里甚少出现的事情，下午两位大佬就联袂而至，李谦猜着，这会子估计他们都兴奋地了不得了，就等着看后续的八卦呢！于是他扭头看见黄文娟，说：“娟子，把剧组的扩音喇叭给我，说两句。”黄文娟要扭头去拿，有眼力价的人赶紧就小跑着送过来了。

    黄文娟接过来，打开开关，把手持喇叭递给李谦。

    李谦接过来，笑着，面朝大家，说：“很稀罕吗？我到剧组来看看不行啊？”

    偌大个剧组，现场近百人的规模，闻言都嘿嘿地笑。

    李谦又说：“我知道你们在猜什么，告诉你们，不是的，没什么八卦可看！”

    大家闻言都哄然笑了起来。

    周宝山脸上有些尴尬。

    李谦笑着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晚上给你们加个餐的！欢不欢迎啊？”

    “当然欢迎啊！”

    “谢谢李总！”

    “谢谢谦爷！”

    “老大真好！”

    现场顿时响起各种乱糟糟的喊声。

    李谦笑笑，说：“都给我好好的拍戏！等咱们的戏上映了，咱们公司的惯例你们是知道的，到时候你们赵导会给你们包多大红包，可就看现在了！”

    “好！”

    现场又纷纷回答。

    李谦笑笑，摆手，“行啦，都先好好拍戏，晚上一起喝酒！”

    人群轰然答应，然后，别管是真的还是装模作样，大家都开始继续各忙各的。

    李谦把手持扩音器交给黄文娟，扭头对赵河说：“不打扰你们，你们接着拍，我们就站这儿看着就行，有话咱们晚上聊。”

    赵河点头答应着，扭头就走了回去。

    周宝山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说：“谦爷，那我……”

    李谦扭头，说：“陪我走走？”

    周宝山点点头，“好！”

    扭头跟钟元福交换了一个眼色，他很快就跟上了李谦的脚步。

    剧组在嵩山脚下搭建了一个很重要的场景，目前剧组就驻扎在这边拍戏，李谦迈步往外走，周宝山紧紧地跟着。

    邹文槐和钟元福都没有跟上来。

    然而李谦居然没有着急说什么，只是带着周宝山出了剧组搭建的村落布景，开始往嵩山的方向走。

    周宝山熬不住了，主动说：“谦爷，对不起，我真的是……我昏了头了，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今天……”

    李谦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甚至还带着笑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不说这个，咱们不说这个。我并不是为这个而来的。”

    周宝山闻言不由诧异。

    但其实呢，李谦真的并不单纯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要处理旗下演员耍大牌的事情，按说导演这里的权力就足够了，周宝山就算再红，一个邹文槐下来处理他，或说或训，也肯定摆平无疑。

    但李谦还是来了。

    说大一点，他是为了明湖文化接下来几年冲刺期的稳定，为了压住最近一两年来公司内外的蠢蠢欲动而来的，说小一点，他是为了周宝山这个人而来的。

    周宝山并非不可或缺，明湖文化也并不惧怕把他逼反或怎样，坦白说，要捧个新人出来，李谦有的是作品，也有的是办法。

    但是，何必呢？

    这是完全不必的损失和耽搁。

    在当下这个时候，李谦致力于要把明湖文化打造成全球娱乐市场的一座航空母舰，打造成一个对外输出民族文化的基地，而他已经准备好了火把，也即将等到自己的东风，何必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呢？

    让邹文槐自己下来，足以让周宝山至少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内不敢蹦跶了，因为他很明白，他的合约、他的能力、他的名气，使得他现阶段看起来很强，可一旦跟明湖文化闹翻，他根本无力抵抗明湖文化的强大。

    但邹文槐的脾气和处事方式，李谦是很明白的。他知道，一旦这件事交给邹文槐来全权处理，周宝山就算是被他给硬生生的压服了，但双方也就生了嫌隙了。

    智者不取。

    于是，李谦跟他说：“宝山，你的目标太小了。”

    周宝山讶然地看着他。

    李谦边走边说：“有时候呢，我们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之后，会下意识地想要去争取跟自己的成绩相符的待遇，有时候甚至迫切渴望这个待遇能比自己的成绩还要稍微高一点才好！但往往是这个时候，要求待遇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还没有想好该要什么样的待遇。”

    周宝山看出来了，李谦这是要跟他谈心，但这却让他更加惊讶。

    至于嘛？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大声吼了一个剧务几句，就值当的让李谦大老远的飞过来，跟自己慢慢的谈心？而且……他有点听不懂他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此时，李谦又说：“比如你。你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

    周宝山支支吾吾，不太敢说。

    李谦替他说了，“去好莱坞接戏？拿美元的片酬？对吗？”

    周宝山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李谦说：“你会有这个想法，我理解。可是你想没想过，万一你在美国接的戏，扑街了呢？好不容易创下的名气，会不会被直接归类为，这家伙只是在《黑客帝国》里可以，但换个片子，他就失去对观众的号召力了？想没想过，只要你的第一部好莱坞电影失败了，《黑客帝国》带给你的全部加成和光环，就会一夜之间消失干净？”

    周宝山抬头，吃惊地看着李谦。

    这个么……他想过，甚至还跟钟元福讨论过，但钟元福不支持，而且也说了类似的担忧，但在他看来，那些担忧固然有些道理，但只要自己在选择第一部电影的时候慎重一点不就好了？

    要知道，那是美国啊，那是好莱坞啊，那里挣得都是美元啊！

    冒点险，似乎还是值得的吧？

    当然，这个话他是不可能跟李谦说的。

    他说：“是，谦爷说得对，所以我一直都没接，只是心动而已。”

    李谦笑笑，说：“其实这一趟下来，本来是不用非得我亲自过来的，老邹来一趟足够了。你犯错了，耍大牌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也不必顾忌着要给你留面子什么的，在明湖文化，除了我，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过来了。想知道为什么吗？”

    周宝山看着他。

    虽然他的话说的很直接，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实际情况。

    “为什么？”他问。

    李谦看着他，认真地说：“因为我觉得，我过来，就是给你周宝山最大的面子。我过来，就意味着，你周宝山已经重要到你稍微出一点事情，就是需要我李谦赶紧出马亲自弹压的级别。这个面子，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