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趴着、站着、坐着
茶寮人至今依然习惯叫庄民裕县长,就如同他当初穿着开口的旧皮鞋背着十几块大饼走进茶寮时一样。 但其实已经不是了。 之前峡元老的县高官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老庄破例书记兼县长走了一个过渡期,而且同时身上还顶着一个曲澜市副市长的衔。 一身三职,独揽大权,风头太盛,老庄那段时间惹人艳羡的风光背后,可谓如履薄冰。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没有轻易点头让上面有意向的新县长进来。 太多人通过各种关系活动想来峡元镀金捞政绩了,用庄民裕自己的话说,他必须顶,不是因为想要专权,而是峡元百十年来最好的一番局面刚刚起步,冒不起任何风险。 千挑万选,峡元新任县长不久前总算就位,老庄身上的担子好歹是轻了一些。 “庄市长好,庄市长风采依旧。”江澈迎面打招呼,笑容热情开了个玩笑,他对庄民裕这个人,还是很了解的。 “少跟我来这套。”一起经过的岁月实在太特别了,造就的情谊也深,老朋友之间连握手的客套都没有,庄民裕直接挖苦说:“怎么,终于舍得回来看一眼了啊?深城那是个花花世界啊,乐不思蜀了吧?” “你怎么知道深城是花花世界的?考察去了?我呆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 “你……滚蛋。” 老庄顺手发了根烟。 “啧啧,老庄你这都抽上特供了。”江澈看着调侃说:“还有没?给我拿几条回去显摆显摆。” “想得美,还几条,就这我都是平时舍不得抽,省下来充场面用的。”庄民裕说:“对了,之前送你那瓶69年的茅台喝了没?没喝……” “早就喝了。”江澈答完回忆了一下,那瓶真酒,好像现在还藏在茶寮。 “……”庄民裕:“行吧,咱进去说。” 这次晚饭的局,是庄民裕出面组的,省市两级加上工商等相关部门领导宴请茶寮各位“当家”,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江澈既然在,自然也必须到场。 当然,对面的阵容才是真的豪华,一排的大秘,一排的长,至于刘高官亲自到场到底卖的是茶寮的面子还是曲冬儿的面子,就不太好说了。 考虑桌面上吵嚷,又是烟,又是酒的,曲冬儿和哞娃这俩小朋友只是露了个面,就往旁边江澈另外订的一个包间,和麻弟、李广年等人一起专心吃大餐去了。 席间,刘高官特意喊了江澈出去抽烟,笑着问:“带冬儿去了趟港城?” 江澈有些诧异,说:“知道啊?” “怎么,觉得我这级别不够啊?”刘高官玩笑一句,说:“上面有人专门私下交代了,关心茶寮,关心冬儿……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小子不错,大学毕业后有没有兴趣来南关?” 这意思?江澈想了想,说:“就我那点本事,还是专心为经济建设多做贡献好了。” 刘高官错愕地看了看他,从眼神里确定了江澈没有误判,也就是说,他其实知道自己刚刚拒绝了什么。 “也好。”刘高官释然,笑着说:“那江老板将来,可别忘了咱们南关。” 说完这些话,两人回头。 江澈从李广年那拿的大哥大突然响了。 “你先接。”刘高官先一步回去了。 “喂?哪位?” 因为是业务用的电话,江澈接起来习惯性先问。 “江澈,你在哪啊?我有事找你,不过不知道行不行。”林俞静在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有点害怕,而且焦急。 “行,都行,怎么了?你说。” “嗯,我阿姨,妈妈……” 听完电话,江澈第一时间回包厢,跟领导们报备说有急事要先走。 看见他神情焦急,刘高官特意关心询问了一句,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喊来自己的秘书,说:“关秘书,你跟江老师一起去看一下吧。” 下头各种长们看在眼里,有样学样。 ………… 张雨清的妈妈今天约的人是她的前夫,女儿张雨清的生父,张宝文。 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想请他出面想办法让现在的妻子那边抬抬手,放过张雨清,把编制和工作问题解决掉。 要是为了自己,这个女人也许到死都不愿意低这个头,但是女儿还年轻,大学毕业,相貌出众,她的前程本应光明…… 倔强不屈了十多年的妈妈终于选择低下头,只因为不想女儿的一生,就这么毁了。 尽管她所理解的人生,其实也许过于狭隘了。 至于张宝文是抱着什么目的答应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从昨天就感觉事情不太对劲的张雨清偷偷跟着妈妈来了。还好她跟来了,因为妈妈和那个人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鹅黄绒毛大衣的女人带着七八个青壮男人赶到——张宝文现在的老婆。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丑,而且似乎年纪已经不小的女人,就算化了浓妆,穿着奢侈,也掩不住,尤其当她张牙舞爪的时候。 在冲上去和妈妈站在一起之前,张雨清冷静下来,先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选择打给小舅或者外公外婆,也没有打给丈夫是民警的小姨,而是打给了二姨,也就是林俞静的妈妈。 她大概怎也没想到,二姨会在丈夫不在家的情况下,独自跑来。 所以事情几乎就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送得一塌糊涂……直到因为被爷爷劝导分手想找妈妈安慰的林俞静也赶到。 “我要是真的想找他,就不会等这十几年。” 一阵吵嚷过后,张妈妈看着对面那个女人,含泪站着说:“是,我想争口气,我话多,但是我……我现在找他,只想请求你们不要再为难我女儿。” 张雨清编制和工作被卡的事情是谁做的手脚,一直很明显,对面上来也直接没否认。 形势比人强,张妈妈挨了几下推搡打骂,没还手,站着,好一会儿才艰难说出口:“求求你。” 林妈妈看着姐姐这样,忍不住一阵心疼,她到场才发现自己其实做不了什么,只能陪姐姐站在一起,尽力护着她。 至于那个她也叫过姐夫的男人……她记得公公很早就叮嘱过丈夫,虽是连襟,别走太近。 对面,穿着鹅绒大衣的女人嘲讽地笑了一下,说:“求我干嘛?让她跟你去工厂打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出息!” 张妈妈不自觉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前夫,大概心底,还是期待他能为女儿说句话。 但是张宝文站在那里,看着,听着,一声不响…… “怎么,老婆女儿都在,你不替她们出头啊?”鹅绒女人这边挤兑了一句。 张宝文躲不过了,笑了笑说:“哪啊,不是你说的那回事,我就是以为……” “你就是又想着睡回去一次是吧?搁久了,又觉得新鲜了。” “怎么会。”张宝文着急否认说:“你看她这老的,整个人黑的糙的……呃,不是,总之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说完讨好的笑了笑。 “那你跑来干嘛?” “我……” 张宝文说不上话了。 张雨清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原本她应该叫他爸爸的男人了,就连记忆,都已经很模糊,如今他再出现,一身西装,油头,看起来比妈妈年轻好多,依稀还是当年照片上的样子…… 但是,整个人都透着恶心。 张雨清看着,听着,真实的感觉到汗毛倒立,不光恨,她觉得恶心透了,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而妈妈当年……嫁了另一个人。 “妈,姨,咱们走吧。”她说完搀着妈妈和二姨准备离开,工作,她准备不要了。 鹅绒女人带来的人围了上来。 张雨清扭头看着她说:“你还想干嘛?” “想看看你们怎么争气啊。你妈不是爱到处说吗?”鹅绒女人鲜红的嘴唇咧着,说:“对了,刚还有个小狐狸精去打电话了对吧?我等等看,看你们一家狐狸精,能勾搭什么人来。” 这句话让三个女人愤怒到身体有些颤抖。 脚步声传来,林俞静急匆匆赶回来,气喘吁吁说:“电话,电话我打了。” 抬头,看见妈妈和大姨她们被围着,担心出事,又着急冲上去说:“你们干嘛?” 对面分出来几个人想来拦他。 “都给我站那。”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千万不要碰到她。” 江澈一边陈生威胁,一边朝这边走来。 “江澈。”林俞静扭头喊他。 “诶。”江澈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两个高档酒店离得很近,江澈速度快,第一个到场,然后是茶寮的麻弟、李广年等七八个人,至于领导大秘们,腿脚跟不上,稍迟一步。 “我……”鹅绒女人看见进来的是一个小年轻,嘴角带着嘲讽笑起来,目光在几个女人身上扫了扫,转向江澈说:“你谁啊?小狐狸精就找了……” 江澈看她一眼,说:“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被太丑的女人搭讪。” 因为在电话里已经了解基本情况了,江澈上来直接没有客气。 “……” 场面一下变得很难看。 “你们还看着干嘛?给这个嘴贱的揍趴下再说。” 鹅绒女人愣了好一会儿,终于一下跳起来,气急败坏喊道。 几个男人应声准备过来的时候,江澈这边,麻弟等茶寮青壮也到场了,跑到江澈身后,撸袖子准备动手,很兴奋。 因为本来就是山里从小干力气活的汉子,后来又有赵三墩这个保安经理的熏陶,茶寮的这些年轻人,现在其实都挺能打,也挺好战的。 “我想我还是站着说比较好。”场面僵持,江澈淡淡说道。 说完目不斜视,径直从准备上来围他的四个男人中间不疾不徐地走过,途中顺手拉起林俞静的手腕,再穿过另外几个人,走到林妈妈等人身边。 “阿姨,你没事吧?”江澈关心问。 林妈妈先看了看他的手,还有他手上抓着的林俞静的手腕,摇头说:“我没事,小澈你……” 江澈:“放心吧,阿姨,这里交给我。其实这事,你们早点跟我说就好了的。” 说后一句的时候,他把目光转向张雨清和她的妈妈,点头笑了笑,问候说:“张同学好久没见……阿姨好。” “诶,你好,谢谢你。” 张妈妈说话间目光疑惑不定,事实她到现在,其实都还不了解江澈是否能解决问题。 毕竟江澈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 张雨清大概是知道的,有些情绪复杂的笑了笑。 “能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吗?静静电话里太急,没说清楚。” “嗯。” 就这么,在茶寮人蠢蠢欲动,而对方因为看着人数差不多均等,一样不肯退步的对峙中,张雨清没有太遮掩,把事情跟江澈说了。 她说话的整个过程中,江澈看了两次站在一旁的张宝文,很难想象这也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 家务事本身,江澈其实不太想参与,但是在场有林妈妈和林俞静,另外,张雨清其实也算故人和朋友。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张雨清的编制和工作,被卡了半年多了。这在现在的江澈看来,大概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一个小插曲,但是放在张雨清和妈妈身上,就是关系一生,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为此,妈妈不惜低头,女儿痛苦很久。 而且现场,她们刚刚受尽委屈…… 前世创业初期的江澈,其实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为一件关系公司命运的案子苦等几天,却依然等不到对方老板抽出哪怕十分钟,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所以,他准备管一管这件事。 “怎么,带了几个小混混就想出头啊?”一直旁听的鹅绒女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咆哮说:“我就卡她了,怎么样,别说工商系统,就是别的部门,我一样卡她一辈子翻不了身。” “他们刚刚动手了吗?”江澈问。 张雨清和妈妈还没开口,林妈妈宽慰江澈说:“我只是被推了一下,没摔多严重,没事的,小澈。” 她的本意,大概是怕江澈跟人动手。 但是,这就很严重了。 “阿姨,咱们先出去吧。” 江澈说完拉着林俞静,护着林妈妈她们,先一步走出房间。 女人以为他只是想把人带走。 但是江澈走出门口后,回头又说了一句: “还看着干嘛?先揍趴下再说吧。” “嗷。”茶寮青壮兴奋地扑了上去。 等到声音差不多平息,江澈才回来,整了整外套坐下,看着站在场中瑟瑟发抖的鹅绒女人,说: “我现在可以坐下说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