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商议
今年布兰提斯的台风季节由于来的过早，提前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因此市政厅决定本已开幕的商品展暂时停办。 等每年都是擦着边登陆海岸的台风彻底离开，再继续举办这场商品展览会。 从某方面来说，这对市政厅和银行都是个好消息。 鉴于海上浪潮汹涌以及防止劫匪带着脏钱坐船逃离布兰提斯，港口区在银行劫案的第二天就宣布封港，外地商人们也对此没什么反对意见，只是暗叫倒霉。 在布兰提斯这个高消费城市，每多待一天，仓库的储存费用以及员工们的吃喝拉撒都要不少金磅。 难受的还是城卫军指挥官，他觉得市政厅的十万金磅给的真是太少了。 港口区封港，城卫军搜查三天没发现劫匪的踪迹，警察部长洛克士不得不扩大搜索范围，将目光瞄向了下城三区。 士兵们只好冒着风雨，踩着下城区泥泞的道路继续进行搜查，要不是市政厅和银行的贵族股东们又掏了一笔钱，购置大量药品、提供热水和干爽的衣物，可能不少士兵都要感冒，甚至死掉一部分。 真要那样的话，城卫军估计都会撒手不干，撤回城外的军营。 说到贵族，其实最难受的还是这帮银行的股东们。 城卫军只是肉体上受些罪，而贵族们，则要面临掏出全部存款和变卖产业的可能。 …… 贵族区，占地四十多亩的卡奇侯爵庄园。 这座庄园本是由领主时期贵族们用于观赏景色以及狩猎玩乐的小山坡改造的，植被茂盛，树木繁多。 卡奇家族被议会下令，从王国南部的产粮地迁往这里居住以后，保留了部分的原貌，只是在山坡顶部盖了一栋u型楼房，后面建了一座马场，山坡下的树林则保持原样，用来招待客人以及举行露天宴会。 林中还养了不少中型野兽，由仆人们定期投喂食物，等待贵族们前来猎杀取乐。 卡奇侯爵进入王国议会搬到首都之后，谢尔盖特有时也会在天气晴朗时，邀请同龄的贵族朋友们来自己家中举行狩猎活动。 就算连天暴雨的此刻，山坡庄园内院子中，也停放着大量带有贵族徽记的马车。 他们来此，是为了银行的事情。 当初王国在布兰提斯建立分行，贵族们对此都很感兴趣，因为作为一个商业城市，金融机构就像是吞金巨兽一样，必然会产生丰厚的利润。 所以，当市政厅代表跟本地中小贵族商议出资建设分行时，大家都拿出了不少的资金，还额外从议会和王室手中各抢了百分之五的股份。 这些年下来，布兰提斯商业贸易随着之前数届商品展览会成功举办，加上银行本身通过强大资本和贵族人脉所掌握的商场优势，一年的利润极其可观。 按照二十多位子爵以及伯爵和卡奇这个唯一的侯爵家族当年的出资额度，收益最少的每年能分红两万金磅。 最多的就是卡奇家族，独占百分之十的布兰提斯分行股份，每年光从这一项上，就有二十多万金磅的收入。 可现如今，好多在银行有股份的贵族股东们都有放弃这项收益的冲动了。 经过几天时间的核算，拉文克银行的损失已经统计完毕。 安保部牺牲队长级职员六名，普通队员二十九名，留下残疾的八名，除了加斯科尔带领前往展览会维持秩序的六支小队以外，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 这笔抚恤金和伤残慰问金，加起来有三万多金磅。 虽然金库没有被守住，但这笔钱也不能不给。 银行凭什么可以纠集数百名骑士为其效力，甚至敢在银行的命令下杀人。 就是凭借着较高的工资待遇、福利以及抚恤金。 否则当时面对地下走廊中那堵得严严实实的盾牌和耸立的长枪，谁会冲上去。 这笔钱按照所有股东所占据的股份来计算，贵族这边其实也就由二十多家分摊不到两万金磅的份额，也不是所有的贵族股东前来卡奇庄园商议的理由。 关键是银行被抢的金磅数额实在太大了，总计四百七十万五千多个金磅。 金库中总共存放的一千七百万金磅，是整个布兰提斯四千多名商人、中产家庭、高薪政府职员、贵族一同积攒出来的，而不是单属于贵族、议会和王室这三大股东的。 真要是赔偿这笔钱，二十多个贵族要掏两百二十万金磅出来，这他们可受不了。 所以，在银行劫案发生的第五天，贵族们纷纷坐不住了，一同来到占据银行股份最多的卡奇家族这边，商议对策、一同命令由贵族控制的下城区黑帮寻找这帮劫匪。 在卡奇庄园的大型会客室内，长桌两侧坐着二十多个贵族股东，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愁云。 “黑帮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 “城卫军搜查呢？” “找到了劫匪在事发前的藏匿窝点，但早就没人了。” “这可怎么办，银行那边越来越多的商人要求兑现，金库这两天已经支出三百万金磅了，这样下去，担心自己存款的那些奸商会越来越多，万一……” 是的，就怕万一。 没有哪个银行会原封不动的保存着客户们存款，这笔钱必然会被用来投资。 比如去年由全体股东批准的，在布兰提斯海岸线上游建设大型船坞，银行投资了一千万金磅。 王国研究院对蒸汽动力船只的优化改造，他们也每年投入一百万金磅。 这还只是长期且合理的投资，像其他商业上的投资更多。 金库里的一千七百万现金只是保证金而已，如果挤兑现象再不被终止，用不了几天时间，银行就要面临无法兑现的危险情况。 面对这一点，市政厅为了维护金融秩序以及王国银行的信誉，自然不可能令其真的发生。 “万一？万一什么，大不了就是先赔上嘛。”有个贵族子爵无所谓的说道。 “说的容易，你在银行的股份还不到百分之一，拿出几万金磅当然容易，但我们呢？！”一位伯爵怒道。 这位伯爵在银行的股份仅次于卡奇侯爵，有百分之五，一口气拿出几十万金磅，对于生活极其奢华的他来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你有什么意见？”刚才说话的子爵继续开口道：“是马上把丢失的金磅找回来？还是让市政厅拍卖你在中心区生意最好的那几家珠宝商铺？又或者交出两条内陆的商业渠道？” 前天，拉格伦市长召集了银行的所有股东去市政厅开会，向他们施加压力，必须尽快拿出资金填补上这个窟窿。 四百七十万金磅按照各方的股份，按比例掏出这些钱来，并联合发表声明，维护银行的公信力，让储户们放心，压下挤兑的浪潮。 不仅如此，市政厅还让所有股东准备好总共四百万金磅的额外准备金，用于应付很难马上平息的挤兑。 市政厅方面的金磅已经备好，直接通过外贸局、税务局等部门的金库，临时调出了四百多万金磅。 但这笔钱市政厅却没有马上送进银行金库，而是让贵族同步拿出这些钱来。 之后才会发出声明，制止挤兑浪潮。 还有个更苛刻的条件，贵族这笔钱不允许从银行账户上划给银行，因为这么一来，实际上的金磅总量并不会增加，无法应对可能出现的验证性挤兑。 如果在银行金库被搬空之前，贵族们还是拿不出这笔钱，那也可以。 市政厅会去隔壁城市的王国分行先调过来一批金磅，补上贵族这边的缺口。 但代价是，强制查封他们这些贵族股东名下的等价产业，作为关键时刻无法履行股东义务的惩罚。 等价是否是真的等价，谁也没办法仔细衡量，贵族们很清楚，布兰提斯市政厅中很多官员包括市长在内都是资本派的商人，本来就矛盾对立的他们，怎么可能不借此机会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口肥肉。 所以，被强制查封拍卖名下的优质产业，是贵族们无法接受的。 可他们又确实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来，才聚集到这里一起发愁。 伯爵对他的话无法反驳，只能看向自己的左侧，长桌上首位置坐着的纽曼·卡奇侯爵。 “侯爵大人，您看到底该怎么做？我们基本上都没办法在几天内掏出这笔钱啊。” 纽曼侯爵今天穿了一件领主时期贵族间非常流行的圆领蓬松上衣，领口层层叠叠着白色褶皱领结，袖口则同样存在褶皱样式的花边，胸前也存在这大量五颜六色的图案。 这些图案很多都有象征意义。 比如左胸部区域的金色菊花，由银丝绣成，代表着财富，对面的右胸口则是一片拇指大小的刀剑，代表勇武。 胸口正中央则是卡奇家族的家徽，一撮用金丝勾勒的金色麦穗，代表他的身份和家族原来最大的财富就是粮食和农田。 这与在座的其他贵族有很大区别。 布兰提斯作为一座商业城市，崇尚简洁、实用的干练风格，紧身西服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越来越多的上流人士所接受，贵族们也开始穿着绣有简洁花纹的贴身西服，里面套上马甲和衬衫。 服装上，除了在领口和袖口存在家徽纹路代表身份、用最高档的面料和裁缝大师定制以外，并不会过多的在服装上弄出太多的花样。 像侯爵身上这种类似斗篷，肩部填充棉花垫高，一层套一层的繁琐礼服，早就被其他年轻些的贵族所抛弃。 因为他们觉得那有些像是马戏团中的小丑。 但纽曼侯爵无论是在参加议会会议还是身处家中，都会穿着这种令人感觉闷热的老式衣物。 说好听点是他尊重传统，观念守旧。 但更多的人还是觉得他不肯放弃旧时贵族的荣光。 侯爵一直在议会上主张扩大贵族权利，声称贵族所接受的教育是最好的，他们的血脉也是最优秀的。 然而实际上，二十多年过去，很多贵族已经放弃了争取正大光明的特权，而是认清事实，只想着享受生活和如何赚钱，有志向的，也不过是思考如何将自己的家族和血脉更好的传承下去。 “这次的事情很可疑，外国商人堵在银行门口挤兑也就算了，本地的商人为什么也有很多人参与？ 王国银行的体量，不是丢了五百万金磅就能冲垮的。 他们很清楚只要暴雨停歇，周边城市的银行以及总部的飞艇很快就能补充上这笔钱，他们不会有任何损失。 那他们……为什么要着急将自己的钱取出来？” 纽曼侯爵扫视着两侧的贵族们，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 “可疑？” “难道……这是市政厅……” “怎么可能？那样一来，市政厅要承担两百多万金磅呢，拉格伦他们也会被议会问责的。” “你是不是傻了？如果是他们动的手，被抢的钱不也在他们手里吗？找些商人声称义务捐赠，他们就能填上这个缺口。”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如果我们找到证据，就能借此机会把市政厅里的这些资本派全部赶下台！” 贵族股东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纽曼侯爵抚摸了一下右手拇指上代表家主权利的古朴蓝宝石宽戒，用纯金的戒环敲了敲整块龙血木制成的二十米长桌，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来。 “证据？我们上哪里找证据？没时间了。”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回荡在房间内。 “我有八成的把握，这次的事情就是拉格伦那伙人计划的，目的就是咱们手中仅存的那些商业渠道、利润极高的商铺和工厂还有在中心区和中产区的那些地产。 这些年来，在商业上咱们不断被资本派联合起来排挤打压，每年的收入都在下降，随之在各方面的影响力也下滑不少。 这次，绝对不能放弃咱们在银行中的股份，这是布兰提斯所有贵族的基本盘。” 大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银行在商业上的优势地位是无与伦比的，如果他们再失去这个阵地，以后就等着被资本派吃干抹净吧。 “所以，布兰提斯分行中的股份一丁点都不能交出去，劫匪和那四百多万金磅要找，一旦抓住拉格伦他们参与此事的证据，自然是最好。 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证据……那就先交钱吧。” 纽曼侯爵说完之后，自己也是先叹了口气。 虽然卡奇家族每年能在银行获得二十多万金磅的分红，但花钱的地方也很多。 众人面前这张龙血木长桌，桌面没有一丝拼接痕迹，是由一颗三百年树龄的老树，取中间最宽的部分制成的。 有些中产家庭，吸烟的男人们买到一支巴掌大的龙血木制作的烟斗就很有面子了，而眼前这张桌子，可以做几百上千个！ 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种桌子？ 龙血木极其坚硬，一般人手持刀剑都无法砍出超过一毫米的痕迹，表面的光泽更是越用越鲜红，还散发着阵阵清香，经年不衰。 这是可以传世的东西，也是底蕴的象征，非常受贵族们追捧。 前年盐碱沼泽中运出这张桌子的原木之后，纽曼侯爵花了四十七万金磅的价格，在拍卖会上买了下来，又花费数万金磅找人制作成长桌，并将卡奇家族的二百多年历史用图画的形式刻在上面。 单单这笔花销，就用去了将近三年的银行分红，更别说供养高级骑士护卫、几座庄园的维护保养、大量的仆人、奢华的生活开支。 就连卡奇家族这种侯爵家都难以在短时间内拿出这笔钱，更别说下面那些伯爵、子爵了。 果然，纽曼侯爵话音刚落，其他贵族们便开始叫苦。 “我上个月刚订了一辆镀银马车，两万金磅的定金都已经付了，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我也是，去年我的长子结婚，你们都知道的，花了我上万金磅。” “我前些天进了一大批高档珍珠，还没卖出去。” “还有我……” “一样，我刚……” 纽曼侯爵见此，脸上怒色便抑制不住的表现出来。 “都闭嘴！” 看着贵族中的领头羊发火，这些中小贵族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我知道你们花钱很多，但别告诉我你们真的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开启家族暗库，我就不信你们掏不出这笔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卡奇家不会借给你们钱，但如果有人真的想放弃银行的股份，卡奇家可以吃下一部分。” 暗库是每个贵族家庭都有的金库，这来自之前漫长的领主制时期所留下的贵族传统之一。 因为领主之间经常发生战争，一败涂地的也不少见，为了给家族子嗣们留下复起的资本，贵族们会在隐秘的地方留下部分财产。 这种经过几代人、十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暗库通常只吃不吐，在关键时刻才会被启用，协助家族度过难关。 见侯爵提到暗库，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纽曼心中冷哼一声，觉得自己猜对了他们的心思。 就是看中自己不愿让贵族势力削弱，想让卡奇家族打开暗库，取出里面的金磅借给他们度过难关。 这样一来，既保存了股份又不用掏出大量现金，等明年的银行分红下发，再把钱还给卡奇家族。 他们什么损失都没有。 然而，纽曼侯爵还是猜错了。 这帮贵族是真的没钱了…… 王国改制后，不仅收走了贵族的全部特权，还收走了他们一半的土地和产业。 收入下降，而贵族们的生活水平却不愿意下调，导致很多贵族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先辈们在暗库中攒下的家底，被很多贵族花光了…… 纽曼侯爵听着他们用尴尬和羞愧的语气诉说这一事实后，气得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最终，他不得不决定将卡奇家在布兰提斯的暗库中存放的金磅全部取出，购买一部分贵族手中的股份，吃不下的股份，则联络其他场外的小贵族联手拿下来。 “这帮混蛋！贵族被欺压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他们这些懒惰的蛀虫！” 站在二楼会议室内的窗户旁，纽曼侯爵看着楼下乘坐奢华马车离开庄园的贵族们，忍不住怒骂道。 他一直想加强各个贵族之间的联系，团结起来增加贵族阶层在王国各方面的实力。 但在布兰提斯这里，很多贵族已经被大陆各国汇聚而来的精美商品和新奇事物迷花了眼睛和心灵，只想着如何享受当下的生活。 站在原地深呼吸数次，侯爵平复了心中的愤怒和失望，开口对身后侍立的谢尔盖特说道： “你赶紧回警局，跟在那个洛克士身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如果能抓住劫匪找回金磅，我们还能反咬拉格伦他们一口！” 谢尔盖特张了张嘴，似乎想跟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应了声是之后，心事重重的离开了会议室。 而同样面临棘手问题的纽曼侯爵，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常神色。